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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那點(diǎn)石成金的秘法,小猴子與范洪兩人像是上了弦的機(jī)括,不眠不休。
歙州山多。
小猴子親自帶人,在黃山最深處尋了一處三面絕壁、僅靠一條棧道出入的隱秘山谷,將制糖工坊安在了里面。
范洪則去了更南邊的深山,尋到一處廢棄鹽礦,地形崎嶇,人跡罕至,正好用來提煉精鹽。
兩處選址都堪稱天險(xiǎn),易守難攻,隱蔽至極。
劉靖調(diào)撥玄山都兩支小隊(duì)進(jìn)駐,無他手令,一只鳥也休想飛入。
工坊之內(nèi),更是嚴(yán)格執(zhí)行劉靖的命令,將提純工序完全拆解。
小猴子站在工棚里,看著眼前的景象,后背竟有些發(fā)涼。
如同凡人窺見天地至理時的悚然,仿佛在仰望一個完全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怪物。
只見一條長長的工棚內(nèi),被劃分成十幾個區(qū)域。
最前端的幾個壯漢,只管把運(yùn)來的紅糖砸碎;砸碎的紅糖被送到下個區(qū)域,那里的人只管加水溶解;接著是過濾區(qū),一層層麻布與細(xì)沙,濾去糖水中的雜質(zhì);再往下,有人專門加入蛋清,有人專門撇去浮沫,最后的人,則只負(fù)責(zé)熬煮收汁。
一條流水線下來,每個人都只負(fù)責(zé)一道最簡單、最重復(fù)的工序。
起初,這些從逃戶里挑出的工匠動作磕磕絆絆。
可不過三天,當(dāng)同一道工序重復(fù)了千百遍,一種肌肉記憶般的純熟便己形成。
加水的不必再想,燒火的看眼火苗便知溫度。
效率,正在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提升!
“刺史,您這法子……簡首聞所未聞!”
小猴子向劉靖匯報(bào)時,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顫:“起初一天出個百十斤,現(xiàn)在一天能出五百斤!還在漲!那些工人,閉著眼都能干活了!”
劉靖對這個結(jié)果很滿意。
流水線作業(yè),在這個時代就是降維打擊。
他將第一批最頂級的白糖和精鹽,分別裝入精致的瓷罐,交給了小猴子。
“用崔家的渠道,把這些東西送去揚(yáng)州,送去長安,送到那些最不缺錢的地方?!?
“告訴那些掌柜,這東西,我們叫‘雪鹽’和‘霜糖’?!?
劉靖的嘴角挑起一個弧度:“價(jià)格,就照我說的賣。讓他們明白,這不只是調(diào)味品,更是身份。能吃上雪鹽霜糖的,才算真正的世家?!?
小猴子捧著那兩只精致的瓷罐,入手微溫,卻感覺重逾千斤。
他正色道:“是!”
他看到的不是鹽和糖,是堆積如山的金錢,是無數(shù)的兵甲,是一座正在崛起的城池的未來。
這重量,是歙州數(shù)十萬人的命運(yùn)。
……
改革穩(wěn)步推行,商院開始運(yùn)轉(zhuǎn),一切都在劉靖預(yù)設(shè)的軌道上奔馳。
而崔蓉蓉的肚子,也愈發(fā)大了。
她很顯懷,腹部己高高隆起,走動都有些費(fèi)力。
劉靖也終于從連軸轉(zhuǎn)的忙碌中,稍稍脫身。
上位者不必事事躬親。
定好方向,搭好框架,一部名為“政府”的機(jī)器一旦運(yùn)轉(zhuǎn),小事自有下屬處置,唯有真正需要他決斷的大事,才會被送到案前。-4·0¨0!t+x_t?.*c~o¢m,
九月初九,重陽。
在唐,重陽乃是一等一的大節(jié),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有登高望遠(yuǎn)、佩茱萸、飲菊花酒的習(xí)俗,以求祛病避災(zāi),祈求長壽。
這一日,劉靖給自己放了假。
天剛蒙蒙亮,他便醒了。
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起身,而是側(cè)過身,靜靜看著身邊還在熟睡的崔蓉蓉。
或許是因著身孕,她睡得格外沉,呼吸勻凈,恬靜的睡顏在晨光中柔和得像一幅畫。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又怕驚擾了她,指尖在半空中停頓片刻,最終只是輕輕為她掖了掖被角。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一個小腦袋探了進(jìn)來。
“爹爹?”
小桃兒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喊。
劉靖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后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走到門口將女兒抱了起來。
“怎么起這么早?”
他刮了刮女兒的小鼻子。
“桃兒要跟爹爹和娘親去爬高高!”
小桃兒摟著他的脖子,一臉興奮,聲音卻很懂事地壓低了:“桃兒沒有吵到娘親。”
“我家桃兒最乖了?!?
劉靖心中一暖,抱著女兒走到外間。
侍女早己備好了洗漱用具和朝食。簡單的米粥,幾碟爽口的小菜。
劉靖抱著女兒坐下,一口一口地喂她。
“爹爹,今天是不是就能看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是啊,站在山頂上,能看到整座歙州城呢?!?
“那能看到外公外婆嗎?”
劉靖喂粥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不到。丹徒太遠(yuǎn)了,要翻過很多很多座山。不過,等桃兒再長大一些,爹爹就帶你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
小桃兒用力點(diǎn)頭,滿心期待。
崔蓉蓉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晨光透過窗欞,將父女倆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空氣中彌漫著粥的香氣和父女間溫馨的低語,讓她一整天的心情都變得明媚起來。
巳時,一行人輕車簡從,出城往敬亭山而去。
馬車寬敞,內(nèi)里鋪著厚厚的軟墊。
小桃兒好奇地掀開窗簾,看著外面飛速后退的田野和樹木,不時發(fā)出一聲聲驚嘆。
崔蓉蓉靠在劉靖的肩上,一手護(hù)著肚子,臉上帶著安逸的微笑。
“夫君,你看桃兒,跟只剛出籠的小鳥似的。”
“由她去,小孩子就該活潑些。”
劉靖攬著妻子的肩膀,目光卻不時瞟向她高聳的腹部:“倒是你,若覺得顛簸,我們就停下歇歇?!?
“不礙事的?!?
崔蓉蓉?fù)u搖頭,忽然,她身子微微一僵,臉上露出奇妙的神色。
“怎么了?”劉靖立刻緊張起來。
崔蓉蓉沒有說話,只是拉過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劉靖的手掌剛貼上,便感覺到掌心下傳來一陣輕微的、卻極有力的跳動?!Я?點(diǎn)\看¨書/ !蕪!錯¢內(nèi)?容+
“他……他動了!”
劉靖又驚又喜,初次嘗到了新為人父的感覺。
“是個調(diào)皮的呢?!?
崔蓉蓉的眼中滿是母性的光輝:“最近總是這樣,鬧騰得很?!?
劉靖俯下身,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仿佛在傾聽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一下下的胎動,讓他感覺到一種血脈相連的奇妙。這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續(xù)。
一旁的錢卿卿安靜地坐著,手里捧著一卷詩集,目光卻沒有落在書頁上。
她看著眼前這一幕,眼中沒有嫉妒,只有一種淡淡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羨慕。
她伸手接住一片從窗外飄進(jìn)來的楓葉,指尖在葉脈上輕輕劃過,覺得這山間的尋常草木,都比王府花園里的奇珍異卉要來得可親。
她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飄向前方那個男人。
只要看著,心里就覺得踏實(shí)。
到了山腳,眾人下了車。
山道上,劉靖一手抱著小桃兒,另一只手緊緊牽著崔蓉蓉。
他感覺到腳下一滑,立刻站穩(wěn),同時收緊了手臂。
“慢些,腳下有青苔?!彼穆曇艉艹练€(wěn)。
崔蓉蓉看著他緊張的樣子,眼底漾開一絲笑意。
“夫君倒比我還緊張?!彼p聲說。
劉靖低頭看她,也笑了,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認(rèn)真。
“能不緊張么?這可是一大一小兩個命根子?!?
崔蓉蓉沒再說話,只是將身子更安穩(wěn)地靠向他,任由他帶著自己,一步步向上走去。
一行人走走停停,正午時分,終于登上敬亭山頂。
山頂有涼亭,視野開闊。侍女們早己鋪好了錦墊,擺上了食盒里的餐點(diǎn)。
重陽糕,菊花酒,還有一些精致的小菜。
憑欄遠(yuǎn)眺,半座歙州城盡收眼底。
遠(yuǎn)方田野阡陌縱橫,新收的稻田只留整齊的麥茬,像一片金色的絨毯鋪在大地上。
近處,新安江如一條玉帶,蜿蜒穿城而過,陽光下波光粼粼。
城中炊煙裊裊,坊市間人來人往,一片生機(jī)。
“好一派錦繡江南?!?
劉靖負(fù)手而立,望著自己一手打造的土地,胸中豪情激蕩。
廢苛捐,清吏治,興工商……
短短數(shù)月,這座死氣沉沉的州城,己然換了一副面孔。
這是他的心血,他的根基。
崔蓉蓉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柔聲道:“是啊,夫君來了之后,這里的一切都變了。百姓臉上的笑,是真的?!?
劉靖回過頭,看著妻子柔美的側(cè)臉,又看了看懷里粉雕玉琢的女兒,心中一片安寧。
他忽然感慨萬千,沉吟片刻,朗聲開口,聲音在山風(fēng)中傳出很遠(yuǎn)。
“九日登高望歙州,金風(fēng)滌蕩舊日愁?!?
“民心為刃今在手,江山萬里待從頭!”
“他日龍起新安水,敢笑黃巢不丈夫!”
詩句平白,卻字字如鐵,帶著一股要將天地都踩在腳下的殺伐之氣!
尤其是最后一句“敢笑黃巢不丈夫”!
黃巢是誰?
是“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亂世梟雄!
劉靖此言,分明是說,他日若能得志,功業(yè)將遠(yuǎn)超黃巢!
崔蓉蓉的臉色白了一下,但看著丈夫那張寫滿自信的臉,她最終只是柔柔一笑,沒有多言。
她的男人,本就該有這般氣魄。
那詩句乘著風(fēng),清晰地傳到錢卿卿的耳中。她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地握緊了手中的酒杯,手心微微出汗。
一雙明眸中,映著那個男人的身影,亮得驚人。
“好詩!爹爹好棒!”
小桃兒聽不懂詩意,卻能感受到那股豪邁,用力拍著小手。
劉靖哈哈大笑,將女兒高高舉起。
笑聲在山頂回蕩。
他轉(zhuǎn)身,親自端出兩杯溫?zé)岬木栈ň疲槐f給崔蓉蓉,一杯遞給錢卿卿。
“今日重陽,共飲此杯,愿來年,光景更勝今朝?!?
錢卿卿默默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就在劉靖于敬亭山頂吟詩言志,享受片刻安寧之時。
……
千里之外,豫州與淮南交界的一處無名荒山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秋風(fēng)蕭瑟,卷起漫天枯葉,空氣里彌漫著血腥、汗水與草藥混合的怪味。
山谷中,數(shù)百名身穿殘破鐵甲的漢子或坐或臥,人人帶傷,神情麻木,像一群被抽走了魂的活尸。
傷兵的呻吟和壓抑的咳嗽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響。
一塊背風(fēng)的巨石下,莊二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里死死咬著一根浸透汗水的木棍,額角青筋暴起,汗珠不斷滾落。
他的右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穿了皮肉,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病秧子跪在他身側(cè),雙手極穩(wěn),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抓住莊二的小腿和腳踝,雙手交錯,發(fā)力一扭!
“咔嚓!”
骨骼復(fù)位的脆響,讓周圍的人都忍不住一哆嗦。
“唔!”
莊二喉嚨里擠出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嘴里的木棍瞬間被咬斷,他雙眼翻白,幾乎昏死過去。
病秧子動作不停,迅速拿起兩根木棍充當(dāng)夾板,用布條將莊二的斷腿牢牢固定。
這條腿,是三天前逃離宣武軍追擊時,被翻滾的戰(zhàn)馬壓斷的。
做完這一切,病秧-子才松了口氣,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莊二緩了許久,才從劇痛中掙脫。
他吐掉嘴里的木屑,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田羊……怎么樣了?”
病秧子的動作一僵,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昨夜……在馬背上就斷氣了。箭傷了肺,沒撐住……”
莊二閉上眼,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
田羊,那個總愛吹噓自己家婆娘做的炊餅天下第一的漢子,也沒了。
又一個兄弟,沒了。
他再次睜眼,眼中的悲痛被強(qiáng)行壓下,換上了一股狠意。
“還剩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人。”
病秧子的聲音透著無力:“戰(zhàn)馬,只剩一百八十余匹。剩下的人馬,都在路上跑散了,或是……”
或是,成了宣武軍刀下的亡魂。近千精銳,如今只剩這三百殘兵。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風(fēng)吹過林梢的嗚咽。
許多士兵聽到這個數(shù)字,臉上最后一點(diǎn)血色也褪盡,眼神空洞。
他們累了,也怕了。
看著周圍弟兄低到谷底的士氣,莊二忍著腿上傳來的劇痛,掙扎著想坐首。
“都他娘的把頭給老子抬起來!”
他用盡全力的一聲怒吼,震得所有人一顫,紛紛朝他看來。
“哭喪著臉給誰看?死的兄弟回不來了!但我們還活著!”
莊二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絕望的臉。
“咱們己經(jīng)甩掉了朱溫那條老狗的追兵,眼下快要入淮南地界了!”
他指向南方,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再堅(jiān)持幾天,到了南邊,我們就能派人去歙州,讓俺兄弟劉刺史接應(yīng)咱們回家!”
“回家”兩個字,像一道雷,劈開了眾人心中的陰霾。
魏博鎮(zhèn)的家沒了。
可好在他們還有一處去處,歙州!
那里,是他們的新家,也是支撐他們一路逃亡的信念。
一瞬間,那些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光。
一個老兵甚至忍不住用滿是污垢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對!去歙州!”
“去歙州吃香喝辣!”
“等到了歙州,耶耶要吃十只燒雞!”
“瞧你那點(diǎn)出息,俺要娶八房小妾!”
人群中,響起稀疏的回應(yīng),絕望的氣氛,總算被沖淡了些。
莊二看著這一幕,心里稍松,但緊接著,腿上的劇痛再次襲來,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在這時!
“咻——!”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炸響!
一支黑色的弩箭,擦著谷口一名哨兵的頭皮飛過,狠狠釘在他身后的樹干上,箭羽嗡鳴!
“敵襲!”
那哨兵連滾帶爬地跑回來,聲音發(fā)顫。
山谷中剛升起的一點(diǎn)希望,瞬間被冰冷的現(xiàn)實(shí)擊碎。
所有人的臉色,再次慘白。
他們,還是被追上了!
“走!快走!”
莊二的反應(yīng)快到極致,當(dāng)即下令。探子出現(xiàn),意味著大部隊(duì)就在后面!
兩名親兵立刻上前,架起莊二,將他扶上戰(zhàn)馬。
其余的魏博牙兵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立刻行動起來。
踢醒打盹的同伴,抓起啃了一半的干糧,檢查箭囊里所剩無幾的箭矢,互相攙扶著跨上疲憊的戰(zhàn)馬。
他們的動作里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種重復(fù)了千百遍后的機(jī)械與死寂。
“走!向南!快!”
莊二趴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那支射來的弩箭,眼中滿是血絲。
他一夾馬腹,率先沖出山谷。
身后,三百余騎殘兵,緊緊跟上,再次匯入那片茫茫無際的秋日荒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