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旦城破,城里所有人都得死!
于是乎,最后一輪、最兇猛、最果斷的對決開始了。
周漢將所有可戰(zhàn)精銳第一時間砸了上去。
城墻上,廝殺成片,開始反復爭奪。
周漢提刀親自登城,大呼:“若有勁敵,由本皇子誅之!”
“若有重賞,由諸位均之!”
諸軍聞言,山呼海嘯一般,壓的城上幾乎垮掉。
就在這時,城樓下整齊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個西原軍士再度投入城墻上。
防守,還是在狹隘的城門樓,近千人突然涌入,那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更重要的是,這些西原軍不見疲憊之色,更不見傷。
是對方藏匿的力量!
而后,這些西原軍同樣爆發(fā)出旺盛的士氣。
城破是絕路,己方大軍又在眼前,焉能不戰(zhàn)?!
可這突然出現(xiàn)的人,對于周漢和漢軍而言,卻如當頭棒喝!
就像長途跋涉的人,跨過了高山長河、峻嶺沙漠,那終點一日又一日往后移。
就在你以為終點不會再動,差不多已至盡頭、盡最后一口力往前奔時,卻發(fā)現(xiàn)終點又往后跳了一跳!
這個時候,你會怎么辦?
只覺好不容易提起的那一口氣,正在不斷往下落著。
但真正的決斷,還是在周漢這里。
是哪怕身死也要前進,還是后退以求全呢?
周漢眼中閃過了茫然。
而后是猶豫、痛苦。
最后,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退吧!”
這兩個字,讓進攻的將士們頓感一陣解脫。
解脫的同時,又是悵然若失。
血戰(zhàn)多日,耗費了時間和許多性命,終究是沒能啃下這座城。
“去雁門!”
雖然苦戰(zhàn)多日,但周漢根本不敢歇,拖著部隊便往北邊趕。
等周漢所部徹底走遠,城樓上才爆發(fā)一陣歡呼聲。
“勝了!”
韓琦整個虛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上遍布汗水。
一旦城破,他一定是此城中最慘的,沒有之一!
如果周漢再堅持一日,雁門絕對守不住的。
虛脫之后,是暢快的欣喜。
“晉王快起來!”有西原人過來扶他。
韓琦正待起身,卻被他的稱呼弄得一愣:“你叫我什么?”
“晉王?!睂Ψ浇忉專瑖@道:“剛才傳來的消息,周徹攻克定陽,先王不幸而害……如今您便是新王。”
“???!哈哈……嗚!”
韓琦哭了起來:“父親!父親?。 ?/p>
說著,他又對攙扶者道:“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啊!”
“王位就應該是您的?!睂Ψ降溃骸爸軓乇粐?,或許此刻已授首;陛下大軍已至,北邊注定難擋?!?/p>
“并州六郡,都將被我們收下。”
“從今往后,您便是貨真價實的晉王!”
“哈嗚嗚嗚!”
韓琦只能掩面痛哭,使自己的悲傷姿態(tài)不被外人所知。
——涼海道口,霍洗憂營。
這是周徹離開晉陽的第七日夜……不,已是第八日的凌晨了!
霍洗憂只有一萬戰(zhàn)兵,但卻足足在這里守了六天。
起初幾日,西原軍雖至,但規(guī)模不大,一切可控。
雖然沒有險要的地勢,但霍洗憂將營盤扎的很牢,將軍隊主體藏于林中。
樹木存在,一可防備騎兵沖鋒,二可天然借箭。
霍洗憂還讓人將樹上枝丫砍斷,和柴草一同捆在樹身上。
如此,營中便立起一個個‘巨人’,替霍洗憂借箭不斷。
雖未像并州那般大雨,但這幾日大漠中也是霧氣翻騰,時有小雨點飄落,使得西原人沒法動用火矢。
防御很順利,但霍洗憂不敢有絲毫松懈——一連多日,不曾卸甲。
嚴格意義上來說,霍洗憂沒有正經(jīng)帶兵打過仗。
此前在河東,都是周徹往哪指,他就往哪走,扮演的是斗將和領隊的角色。
而此番不同,雖然只有萬人,卻也是主宰一軍。
是進是退、是攻是守,全憑他一念而斷。
霍洗憂的直覺告訴他,敵人要來,絕不會只來這么點人——因為敵人的目的是整個并州!
而自己和周漢屯兵于此,他們是早便知道的。
倘若沒有重兵過來,這一切有何意義呢?
面前這緩攻,有可能是迷惑,而敵人的大部隊正在后方不斷集結,只等一波爆發(fā),摧垮霍洗憂。
讓他猜中了!
事情發(fā)生在兩天前的夜里,無數(shù)火把照亮了整個防線,數(shù)不盡的西原軍涌來。
霍洗憂的準備太足了——箭太足了!
加上他本人的高度警覺,軍中第一時間萬箭齊發(fā),且不曾停歇,無窮無盡往前壓去。
西原蓄勢多日,哪會輕易放棄?
當即組織十數(shù)股精銳力量,想將霍洗憂的防線沖開口子。
他親挽弓上前,臨陣射殺西原九將,漢軍士氣大振,連吼‘天威’不止,將西原軍逼退。
西原軍退成一個個萬騎序列,就很好清點了:足足十二個萬騎!
也就是說,霍洗憂前方,是十二倍的強敵。
而他手下的兵卒,可不是北軍和三河騎士那樣的悍卒。
所戰(zhàn)之苦,可想而知。
就這樣,他在前線硬抗兩日,愣是一退不退。
西原大營,一座豪華穹廬中。
雖是寒冬之季,又在冰冷大漠,但穹廬內(nèi)外都供著火盆,腳下是厚厚的羊毛毯子。
一個絕美婦人倚在榻上,一手扶著額頭。
華麗長裙呈紫色,周圍有金邊走過,覆在那婀娜軀體上。
她身姿修長,比起蕭焉枝略矮一些,但身體的弧度卻很是夸張。
紫色裙袍略微帶起,露出一條光潔如白蟒般的大腿。
長發(fā)披散,一條金色發(fā)帶在額頭處束著。
仔細看,這個貴婦和蕭焉枝頗有相似之處。
不過一個冰冷若爽,一個韻味天成。
看臉蛋,她似乎三十出頭年紀,紅唇鮮艷,臥蠶輕動。
幾個婢女,正小心替她捏著身體。
忽然,她睜開了眸子:“又退回來了?”
“是?!睆拈T外進來的婢女躬身,小心回答:“陛下,諸王商議,說敵人扼守的道口狹隘,軍隊擺不開,應摒棄弓弩、直接強行壓上換人。”
“朕知道了?!彼⑽Ⅻc頭,美麗的眸子睜開:“讓他們都進來吧。”
“是?!?/p>
絕美的婦人坐了起來。
有婢女替她牽動裙袍,將那誘人的腿掩上。
另一位婢女則取來金色的頭冠,和另一人同時替她戴上。
那雙潔白的玉足,也直接蹬進一雙云靴中。
等到這一切做完,帳篷才被兩個粗壯的力士拉開,貴人們依次而進,又分左右坐定,分別為:
右賢王(蕭焉枝父、蕭后之兄)、右谷蠡王(梁氏)、左丞相(梁氏)、左大都尉、郝宿王(蕭氏,近衛(wèi)王)、右大將、左大當戶、右大當戶、昆邪王、休屠王、樓煩王、蘭岳王。
“見過陛下!”
“都坐吧?!?/p>
美婦人……也就是蕭后了,她將玉手一擺:“你們的意思朕聽了,恰好有兩萬戰(zhàn)奴送到,一并押上去用了吧?!?/p>
所謂戰(zhàn)奴,就是西原征討其他草原部落時的俘虜。
“挑選勇士,和這兩萬戰(zhàn)奴一同上去,便是換命也能勝他!”休屠王道。
“這都是小事……只是這么多西原勇士,讓區(qū)區(qū)萬人擋了幾天,倒是叫人笑話了?!笔捄筝p笑搖頭。
此言一出,眾人皆露出慚愧之色。
“知道對面是誰了么?”她又問。
“霍洗憂?!?/p>
“姓霍?”蕭后愕然:“是朕所知的那個霍氏嗎?”
“啟稟陛下,是的?!睒菬┩觞c頭:“這霍洗憂年還不滿二十。”
“了不得啊,當真是代代人杰?!笔捄竽樕象@訝之色難掩,道:“既如此……戰(zhàn)奴的事著人安排下去,另也對此人招降吧?!?/p>
沒等眾人發(fā)話,她忽然一笑:“朕親自去?!?/p>
有幾人跪下,道:“陛下,霍洗憂神射,與他會面,很是危險?!?/p>
蕭后美目一橫:“你們護不得朕么?”
頓了頓,她又道:“若是護不住,叫朕死在陣前,也遂了許多人的意吧?”
“臣等不敢!”
諸王惶恐齊呼,皆下拜。
“你們敢不敢朕不知道,但有人是敢的?!笔捄笱勐独湟猓骸坝腥瞬活櫩ぶ魉阑睿嚽胺偶?,這事你們都知道了?”
“折蘭月做事太過,此戰(zhàn)過后,當嚴懲之!”左丞相立即道。
蕭后看著他,忽然一笑:“一個折蘭月,當真有這樣的膽子么?”
左丞相沒敢再接話。
蕭后也沒有繼續(xù)追究下去,而是問:“并州內(nèi),局面如何了?那個周徹,可曾拿???”
“據(jù)呼延族的王子言,周徹已在網(wǎng)中,捉他只是時間問題?!庇屹t王道。
“如此么?那看來他也是多有虛名,未見得有多了得,連呼延族的小輩都勝不得?!笔捄笏剖Я伺d趣:“原先朕還想說將他拿來看看,是否當真如傳聞那般英雄呢,既如此……死活不論吧!”
“是!”
隨后,便是眾人對于破關的一些意見表達。
“那霍氏的俊杰再了得,終究人少,如何能擋得住我國大好男兒?”
“諸位的心思,朕也清楚得很,不要再憐惜人力了。”
“等吃下了并州,什么損失彌補不了呢?”
她將袖一擺,從榻上站了起來。
紫金裙袍貼體而下,在胸臀處隆起極夸張的弧度,叫人顛倒。
而場中眾人,卻是緊低著頭顱,不敢有絲毫逾越。
在西原,誰都知道女帝美;
在西原,誰也都知道女帝狠!
沒有雷霆手段,如何能夠捏住西原這樣的偌大帝國呢?
“既然說戰(zhàn)場擺不開許多人,便將精銳都擺上去?!?/p>
“今天若是還擊他不退,便將各族帶來的王騎都押上去,不準有半個藏私。”
那雙動人的眸子在人群中掃視,卻釋著一股肅殺冷意:“可聽清了?”
眾皆俯首:“遵命!”
未久,西原陣前,大批甲騎列隊而出,而后是儀仗。
斧鉞、盾牌、金瓜牌林立,光澤閃耀。
在這些之后,一架豪華馬車緩緩駛出。
有人策馬到霍洗憂陣前,高聲道:“我家陛下聽聞霍侯在此,特來相邀一見!”
霍洗憂帶著十幾個騎士,跨馬而出。
雙方頗有距離,加上中間人很多,霍洗憂只依稀看到重重甲影后,馬車上立著一道紫色人影,頭戴金冠。
蕭后也瞇著美目眺望,隱約可見一少年跨坐馬背上。
霍洗憂當先開口,道:“既要約見,卻又隔著這許多人,連面都不曾逢,未免誠意有缺!”
蕭后還未開口,右賢王便道:“都說霍侯神射,不得不防。”
霍洗憂嗤笑一聲:“倒是坦誠人!說罷,你們興兵而來,與我之間,只有疆場決死而已,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無他,只因我家陛下憐惜霍侯之勇罷了?!庇屹t王再度勸說,道:“霍氏威震寰宇,今霍侯雖然年渺,卻也有萬夫之勇。奈何大勢已去,獨力擎天?!?/p>
“幾日血戰(zhàn)下來,霍侯手下還有多少人堪戰(zhàn)呢?待我大軍一壓,只怕全軍上下,俱做齏粉,霍侯年輕驍勇,卻要喪身于此,何其可惜?”
“霍氏震世貫史之威,就此淪喪,又何其可惜?愿霍侯思之!”
霍洗憂大笑:“所以你們要勸我投降?”
蕭后終于開口了,道:“解甲來降,立即封王,封地三百里,賜眾十萬?!?/p>
這樣大方的價碼,便是在西原陣營中,也驚起一片嘩聲。
而后,他們又漸漸釋然。
西原人是崇尚強者的。
要說夏原相爭數(shù)百年,誰讓西原人最絕望,那就是霍氏先祖!
而今日,霍洗憂已不滿二十的年齡,再度將十二萬西原鐵騎封鎖在北。
他的實力,得到了他們的認可。
霍洗憂大笑,道:“區(qū)區(qū)王位,便想要動搖我心嗎?”
“你在大夏不過一侯爵?!庇形髟F人道:“還算不得縣侯……而你大夏的侯爺,無非能享封地的稅賦罷了,和我們的王位如何能比?”
西原的王,只要中樞無詔,大門一關,那跟皇帝完全沒區(qū)別。
“憑你們的眼睛,也就只看得到這些表面了?!?/p>
霍洗憂搖頭,道:“只要身在漢地,即便身無半職,千年之后,凡有漢人所在,皆沐我霍氏之德!”
“此乃功德立世,與漢家長存不朽,豈是區(qū)區(qū)王位能比的?”
蕭后沉默了片刻,道:“朕聽明白了,看來你是要戰(zhàn)死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