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一同陷落的,還有城中百姓和烏延族撤不走的步卒。
西原軍太多了,除了入城的,外面也被圍的嚴嚴實實。
這些全靠兩只腳的人,沒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蕭后從車中走出,跨坐上一匹雪白的戰(zhàn)馬。
紫色的裙、金色的甲,王冠下發(fā)絲根根經營。
銀白色的綢褲裹著兩條長腿,掛在馬背兩側。
王冠下,雍容且威嚴的眸子掃視著城內光景。
漢民被迫跪著,緊低著頭顱,若是看得親切,可以瞧見他們側臉上的不甘——原先城中住民,早已被屠戮一空;他們是六皇子收回城后,收容的百姓。
他們得以進入這座繁城,成為當中一份子,聽聞西原大軍來,雖然心驚畏懼,但愿意隨軍死戰(zhàn)頑守。
誰知,朝廷兵馬竟棄他們而去。
以至家園之地,再度淪喪。
還有許多烏延等雜胡部落,他們則滿懷絕望。
烏延步卒被大批騎兵包圍,擠做一團,眼中寫滿了悲憤。
鳳目迅速從他們身上挪開,落到城中繁華的建筑上,蕭后不由點頭嘆道:“大漠再強盛,終究是比不過此地的繁華。民族要生存、壯大,還得占據中原才行?!?/p>
“陛下神武英明,有您在,大原必可剿滅大夏,吞下中原!”旁邊立馬有西原貴人奉承道。
“不錯。”郝宿王頷首附和:“都說漢軍善戰(zhàn),今日坐重城而退,依我看來,也不過徒有虛名。”
蕭后面帶笑意,看向貼身隨行的蕭焉枝:“嫣枝先前說城中漢軍無守心,可對南‘先松后緩’誘其撤去;今日破城,果依你言?!?/p>
聽到這話,周圍的西原貴人都神色有異。
多數人第一反應,自然是敬佩——這位年輕的郡主對漢人確實了解極深,看事也很準。
而后,支持梁氏、或認為女帝執(zhí)權終是有礙大局的人,難免神情微沉——蕭焉枝愈強,對他們而言愈是壞事。
支持蕭氏的,或者干脆蕭焉枝的父親等人,當然是一臉喜色。
蕭焉枝回道:“漢軍自出戰(zhàn)起,便分為兩派;一派以周徹為首,主張猛攻猛進,速定并州。”
“另一派,則以朱龍、董然為守,他們打算持守緩進、步步為營,與我朝打消耗戰(zhàn)、拉鋸戰(zhàn)?!?/p>
“如今,精銳在周徹手上,又有陛下突然親征。董然若死守,是拿自已的性命去維護周徹的路線;董然若撤,則可將失城兵敗之過悉數歸結于周徹,所以才會退去?!?/p>
“但若依此便否認大夏、否認漢人之戰(zhàn)力,只怕是要吃大虧的?!?/p>
“據我此前所探查,大夏天子除了這一路人馬外,還暗中調集了幾路諸王軍,他們還大有余力,此其一?!?/p>
“其二,大夏在并州的連戰(zhàn)連勝,都在周徹一人之身,軍心士氣皆擔其一身,我們勝的有些僥幸。”
聽完蕭焉枝的話,梁乙甫帶頭反對:“嫣枝不要忘了,周徹也已敗了,哪有僥幸之說?如無意外,或許他已成了一具尸體,正在送來進獻母后的路上?!?/p>
無論他和蕭后年差幾歲、此前是何關系,如今他既是帝國正牌繼承人身份,和蕭后便是法理上的母子。
不少人點頭,正要附和時,有騎從城門口狂奔而來,且沿途大呼:“急報!急報!需親呈陛下!”
“讓他來。”蕭后開口。
來人馬到,躬身御前。
蕭后朱唇輕啟:“直接說就是?!?/p>
“是!”得蕭后準許,那人方道:“周徹將疲兵五渡洙水,擒呼延、宇文兩王,而后又向北,擊敗呼延王子、宇文汗魯部,往南去平定關了。”
“什么!”
此言一出,西原諸頂尖貴人俱驚。
尤其是那兩族的人,那叫一個面無人色。
蕭后美目閃爍,忍不住呢喃:“天羅地網,竟也讓他撕開殺了出去。”
“看來我兒所言不差?!笔捹t王嘆息一聲,望著自已女兒:“這漢人的六皇子,確實要勝過呼延家那小子的?!?/p>
梁乙甫面色難看,忍不住一聲冷哼:“那又如何?他不過帶著少數人脫身而已,漢軍大部已陷,太原也被我們奪回!僅憑他幾千人,還逆不了大勢!”
“他應該走不了?!笔捬芍鋈坏?。
“嗯?”有人質疑:“重兵羅網都被他撕開,手擁精銳的兩王都讓他擒了,豈是區(qū)區(qū)一關可擋?南邊只要有漢軍策應,他完全可以從容脫身才是?!?/p>
“朱龍決心防守,就不會只守東邊,想來西邊也是如此?!笔捬芍p輕搖頭:“而且,對朱龍而言,或許戰(zhàn)死的皇子,比活著的要更好?!?/p>
“好了?!?/p>
眼看著爭議要再起,蕭后出聲阻止:“他走不脫,自然是最好的,省得朕日后費功夫去捉他?!?/p>
“至于二王那……即刻傳話過去,就說只要周徹保證二王安全,羅網中的漢軍,朕可以全數保全?!?/p>
聞言,眾人齊聲:“陛下仁慈!”
兩族貴人離鞍下拜:“謝陛下!”
“至于眼前……”蕭后掃了城中百姓和兵卒一眼,將問題丟給了下屬:“依你們看,當如何處?”
“漢軍隨時可能重來,此其一;當中兵卒,尤以烏延等雜胡為甚,多是降而復叛之輩,皆應屠之!”樓煩王開口。
他離的遠,這里的地盤和人口都占不上便宜。
殺個干凈,搶個痛快,最為符合他的利益。
“我基本認同王兄的話?!毙萃劳跣Φ溃骸爸皇俏掖笤吘故谴髧烈馔罋傩?,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依我看,百姓全數遷往大漠,能不能活看他們的造化……至于其他,自是一律殺盡!”
遷往大漠,不過是做的好看些罷了。
就西原那個惡劣條件,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漢人百姓,有幾個能活下來?
“附議!”
“周徹入太原時都曾大開殺戒,他都無所顧忌,我等何須行寬恕之道?”
蕭后臉上,不見喜怒,只是平靜的看向蕭焉枝:“你認為呢?”
“我認為不妥。”蕭焉枝直言:“韓氏速敗,在于失人心。漢民經營并州各地已數百年,如果我們和所有漢民為敵,他們便會憤然而起,拼死迎回大夏之軍?!?/p>
“若能反其道而行之,勿動百姓,使之諸政照舊、賑濟不停,則短時間可使百姓旁觀、長時間可收人心?!?/p>
“再說……大國相爭,勝負互有,百姓無辜。今我已寬容待人,將來人必以寬容待我?!?/p>
“至于那些雜胡,所作所為,都是因為國弱力微,為勢所驅罷了。要行震懾,抽殺便可,活下的還能用之?!?/p>
有人站出,試圖反對,蕭后道:“晉陽能破,賴嫣枝之謀,那就聽她的。城中漢民不動,烏延等雜胡之軍,百夫以上軍官處死,余者三抽一殺?!?/p>
眾不敢議,退去忙碌,蕭后則往州府……也就是韓問渠后來的王宮中暫歇。
“嫣枝的眼光還是準的?!笔捄笏菩Ψ切?,繼而又冷哼一聲:“此人為我朝大患,朕必除之!”
沒多久,又一則消息傳來:南邊無人接應,周徹被迫退回,于平定關下斬首宇文王。
宇文族悲痛震怒。
新任宗老(舊的被王頡殺了)來見蕭后,哭訴不已。
“周徹大惡!”蕭后面色冰寒,安撫對方:“他未曾走脫,被擒只是時間問題,一旦落網,朕必替你族報此大仇!”
宇文宗老拜謝而去。
又未多時,再有消息傳來:周徹以呼延族王要挾呼延賀蘭退兵,呼延賀蘭不應,毒殺呼延王。
呼延新任宗老(舊的被王頡殺了)亦至。
“朕誓殺之!”
將人退下后,蕭后才對蕭焉枝道:“你傳我令下去,就說盡量抓活的。”
“朕要親眼看看,那周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身在羅網,竟敢如此,他當真不望活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