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
麒麟殿。
殿內(nèi)燭火搖曳。
將那梁柱上雕刻的盤龍影子拉得極長。
數(shù)十名內(nèi)侍與宮女垂首屏息。
跪伏于大殿兩側(cè)。
一絲聲響都不敢發(fā)出。
嬴政高坐于御座之上。
他穿著一身玄黑色的龍袍。
頭戴十二旒冠冕。
身形挺拔。
那雙曾令天下顫栗的眼眸。
此刻。
布滿了陰沉與戾氣。
他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龍椅的扶手。
每一次敲擊。
都像是一柄重錘。
砸在殿下眾人的心頭。
帝國丞相李斯與長公子扶蘇并列于階下。
兩人皆是低著頭。
神情凝重。
章邯如一尊沉默的雕像靜立于其后。
甲胄在昏暗燭光下。
泛著冰冷寒光。
終于。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被帝王用一種低沉的聲音打破了。
“還沒能查到那魔神殿殿主的蹤跡嗎?!”
聲音不高。
內(nèi)侍們的頭埋得更低了。
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在顫栗。
李斯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緩緩上前一步。
躬身作揖。
回稟道。
“啟稟陛下……”
“這兩日來?!?/p>
“臣已盡起四方密探。”
“可……”
“那魔神殿殿主重淵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p>
“沒有留下絲毫的蛛絲馬跡?!?/p>
“此人手段太過詭異?!?/p>
“臣……臣實在是……”
李斯的話還未說完。
便被一道冷冽聲打斷了。
“夠了!”
轟——
可怖的威壓自御座席卷而下。
如泰山壓下。
內(nèi)侍們俱皆臉色發(fā)白。
眼露恐懼。
嬴政從龍椅上站起。
他的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找不到?!”
“王老將軍戰(zhàn)死于熒陽郡!”
“天師至今未歸!”
“蓋聶昏迷不醒!”
“齊郡。”
“那群當(dāng)年跪在朕面前搖尾乞憐的狗?!?/p>
“如今陽奉陰違?!?/p>
“意圖獨立!”
“楚地?!?/p>
“項氏一族的余孽重新現(xiàn)身?!?/p>
“衛(wèi)莊為那項氏少主所敗。”
“那些楚人。”
“更是在高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青州?!?/p>
“魔神殿天魔公然圍困一州之地。”
“若非張良與顏路支撐?!?/p>
“我大秦已再失一州之地!”
“各地妖魔四起,百姓流離失所?!?/p>
“大秦萬里江山處處烽煙!”
“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褪侵販Y?!?/p>
“你現(xiàn)在跟朕說!”
“你找不到他?!”
“你要是找不到他?!?/p>
“朕!”
“如何能出手殺他?!”
“如何能離開咸陽巡狩天下?!?/p>
“鎮(zhèn)壓這些亂臣賊子!”
聲音滾滾如雷。
回蕩在麒麟殿的每一個角落。
嬴政一步步地走下臺階。
他的每一步。
都如戰(zhàn)鼓。
聞聲之人俱皆臉色慘白。
扶蘇和李斯的額頭滲出冷汗。
嬴政緩緩走到李斯面前。
那燃燒著怒火的帝眸。
冷冷看著他。
沉聲道。
“相國!”
“大秦等不了了!”
“天下百姓等不了了!”
“告訴朕!”
“朕要怎么做!”
冷冽如霜寒之音在殿內(nèi)回蕩。
李斯將頭埋低。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能感受到。
那近在咫尺的滔天怒火。
他知道。
如今帝國已經(jīng)到了自建立以來。
最風(fēng)雨飄搖的時刻。
六國余孽復(fù)出。
妖魔亂世荼毒蒼生。
而帝國最頂尖的戰(zhàn)力。
卻又偏偏在此時出現(xiàn)了巨大的空缺。
就像是一艘正在狂風(fēng)暴雨中航行的巨輪。
船上的水手一個個倒下了。
如今。
稍有不慎便是船毀人亡。
萬劫不復(fù)的下場。
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公子扶蘇。
忍不住上前一步。
開口道。
“父皇息怒!”
“丞相大人已然盡力?!?/p>
“只是那魔神殿妖人行事太過詭異?!?/p>
“非戰(zhàn)之罪。”
“如今帝國危難。”
“兒臣懇請父皇?!?/p>
“準(zhǔn)許兒臣前往齊郡?!?/p>
“安撫世家,曉以利害,兒臣相信……”
“住口!”
嬴政轉(zhuǎn)頭看向長子。
眼神中除了憤怒還摻雜著失望。
“安撫?”
“曉以利害?”
“你以為他們?yōu)槭裁吹浆F(xiàn)在還不公然叛亂?”
“因為他們沒有項氏少主那樣的強者!”
“他們怕朕不顧一切的殺雞儆狗!”
“把他們連根拔起!”
“婦人之仁,難成大器!”
“給朕退下!”
“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
被父皇如此訓(xùn)斥。
扶蘇眼里流露出一縷不甘和委屈……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
但。
在嬴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
只能低下頭退到一旁。
麒麟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內(nèi)侍們恨不得將自已變成一塊地磚。
以免被帝王的怒火波及。
李斯卻一直閉口不言。
因為。
他清楚地知道。
嬴政的憤怒并非是針對他們。
更多的……
是針對他自已的無能為力!
締造了六王畢,四海一這等千古功績的帝王這一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無能為力這四個字。
可。
現(xiàn)在他卻被死死困住在了咸陽。
重淵找不到。
身為目前帝國最高戰(zhàn)力的陛下便不能輕易離開咸陽。
否則。
一旦重淵再度攻來,帝國便有傾覆之危。
但。
不離開咸陽。
陛下便不能馳援各郡。
只能坐視各地州郡在魔神殿及六國余孽的肆虐下岌岌可危。
大秦。
如今已風(fēng)雨飄搖!
就在這時。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聲在咸陽上空炸響。
這劇烈的空爆聲讓麒麟殿梁柱之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宮燈搖曳,燭火狂舞。
將殿內(nèi)眾人的影子。
拉扯得如同群魔亂舞。
那些本就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的內(nèi)侍與宮女們。
根本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驚嚇。
齊齊地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
更有甚者。
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護駕!”
章邯如同驚雷的聲音第一個響起。
他幾乎是在爆鳴聲響起的瞬間。
便已經(jīng)動了。
那如同雕像般的身影瞬間便擋在了嬴政的身前。
手中長劍出鞘。
眼神銳利如鷹。
警惕地看向大殿之外。
影密衛(wèi)們也從大殿的各個角落涌出。
將嬴政和扶蘇等人。
層層疊疊地護衛(wèi)在了中間。
嬴政緩緩抬起頭。
“好……”
“好??!”
“欺人太甚!”
“簡直是欺人太甚!”
“咸陽!”
“朕的大秦帝都!”
“如今是已經(jīng)成了那些妖魔孽障想來就來的后花園了嗎?!”
帝眸燃焰,其意冷冽。
嬴政心頭那壓抑?jǐn)?shù)日之久的憤怒。
在此刻化為了滔天殺意。
“今日!”
“不論來的是誰!”
“朕?!?/p>
“都要親手宰了他!”
話音未落。
嬴政身上散發(fā)出神通境的恐怖威勢。
眼眸中電閃雷鳴。
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人在他的帝都如此放肆!
就在此刻。
一道無比璀璨的金色光華撕裂了咸陽上空的陰云落下。
正欲出手的嬴政猛然一怔。
他在這股氣息當(dāng)中感受到了熟悉的韻味。
這是……
天師!
他眼神中的殺意如潮水般褪去。
流露出狂喜。
“是天師!”
“天師回來了!”
嬴政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
金色光華便已經(jīng)降臨在了麒麟殿的門口。
金光散去。
兩道身影顯現(xiàn)而出。
一人身穿月白色道袍。
黑發(fā)如瀑。
氣質(zhì)縹緲出塵。
正是遠赴極東后歸來的大秦天師。
秦牧!
在他身后則跟著一位身穿素白和服。
身姿妖嬈。
容顏絕美得令人不敢直視的女子。
她眉眼之間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魅惑之意。
一顰一笑。
都足以令天下男子為之瘋狂。
不過。
此刻的她卻收斂了媚態(tài)。
如同侍女一般。
恭敬地跟在秦牧身后。
嬴政再也顧不上帝王的威儀。
快步迎出殿門。
“天師!”
他重重握住秦牧的手。
李斯、扶蘇、章邯三人也是緊隨其后。
恭敬行禮道。
“拜見天師!”
天師回來了!
局勢。
可破已!
沒有什么比在最絕望的時候。
看到希望降臨。
更令人感到振奮的了。
秦牧看著面色激動的眾人。
臉上依舊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微微頷首。
算是回禮了。
他內(nèi)心感覺古怪無比。
不是。
道爺也就出門一小趟。
那么激動干什么?
難道道爺?shù)镊攘ψ罱肿儚娏耍?/p>
念頭微轉(zhuǎn)。
他四平八穩(wěn)的和嬴政步入了麒麟殿。
不過。
當(dāng)他看到那跪伏一地。
甚至還有不少昏迷的內(nèi)侍后。
他眼眉微皺。
這咋回事。
政哥今天發(fā)脾氣了?
隨后。
嬴政屏退了所有的內(nèi)侍。
大殿只剩下了他們君臣幾人。
之后。
嬴政平復(fù)了一下心情。
組織了一下語言。
將秦牧離開的這段時間。
大秦內(nèi)所發(fā)生的事情全部講了一遍。
隨著嬴政的講述。
秦牧臉上雖然依舊平靜。
但他的心中。
卻已經(jīng)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
這什么情況?
道爺我這才出去了幾天?。?!
怎么一回來。
基地就差點被人給一波操作推平了?!
王翦戰(zhàn)死?
蓋聶昏迷?
衛(wèi)莊戰(zhàn)?。?/p>
齊楚之地死灰復(fù)燃。
各地妖魔四起?
這魔神殿的殿主重淵是打了雞血還是磕了什么?
這么猛的嗎?
這才幾天。
就攪的大秦天翻地覆。
隔這跟道爺玩黑暗動亂呢?
全區(qū)域刷怪是吧!
秦牧心中瘋狂吐槽。
但表面上。
依舊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淡然模樣。
他端起茶杯。
輕輕地抿了一口。
那平淡而從容的姿態(tài)像是一劑強心針。
平復(fù)了所有人內(nèi)心的焦急。
天師。
還是那個天師。
只要有他在。
就算是天塌下來。
都能給頂回去。
這種安心感。
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秦牧放下茶杯。
抬起眼眸。
緩緩開口道。
“陛下?!?/p>
“如今帝國之局勢,當(dāng)真是風(fēng)雨飄搖,內(nèi)憂外患?!?/p>
“不過?!?/p>
“既然貧道回來了?!?/p>
“那么這些亂臣賊子。”
“魑魅魍魎?!?/p>
“一個都跑不了?!?/p>
“那魔神殿殿主重淵行蹤不明。”
“值此之際?!?/p>
“唯有勞煩陛下坐鎮(zhèn)咸陽?!?/p>
“穩(wěn)固中樞,震懾宵小?!?/p>
“至于各郡……”
“貧道會去處理?!?/p>
“那些所謂的天魔。”
“貧道會把他們連根拔除?!?/p>
平靜的聲音落下。
嬴政內(nèi)心升起了幾分激動。
這就是大秦天師!
以一已之力,挽大廈于將傾。
定鼎天下格局。
什么魔神殿,六國余孽。
在天師歸來的大勢面前。
都只是土雞瓦狗!
不堪一擊!
他沉聲道。
“有天師此言?!?/p>
“朕心安矣!”
“朕就在咸陽?!?/p>
“為天師坐鎮(zhèn)后方!”
一旁的扶蘇眼里流露出崇拜。
大丈夫當(dāng)如是!
什么時候。
他也能像天師一樣。
擁有這般安定天下的偉力。
到那時。
父皇或許就不會再對自已那般失望了吧……
麒麟殿內(nèi)那壓抑了數(shù)日的陰霾。
在這一刻被徹底一掃而空。
隨后。
嬴政拉著秦牧。
詳細地詢問了一些關(guān)于東海之事的情況。
當(dāng)他得知東皇太一已經(jīng)身入冥府后。
內(nèi)心大松了一口氣。
陰陽家。
算是帝國的頭號大敵了。
如今。
東皇太一被逼入冥府。
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在作亂了。
一番話后。
嬴政親自將秦牧送到了麒麟殿的門口。
他握著秦牧的手。
語氣誠懇道。
“辛苦天師為這天下蒼生奔波了?!?/p>
秦牧卻是灑脫一笑。
淡淡道。
“陛下言重了?!?/p>
“貧道既為大秦天師。”
“道庭之首?!?/p>
“自當(dāng)鎮(zhèn)壓天下一切魑魅魍魎?!?/p>
“此乃分內(nèi)之事?!?/p>
說罷。
他對著嬴政微微一揖。
便帶著玉藻前化為一道金色流光沖天而起。
朝著渭水的方向而去。
看著那消失在天際的金光。
嬴政久久未動。
他眼中。
再次恢復(fù)了那屬于千古一帝的深邃與威嚴(yán)。
從天師歸來的這一刻起。
大秦反擊的號角。
已經(jīng)吹響。
魔神殿……
重淵……
朕要讓你們知道。
招惹大秦。
是爾等此生最為錯誤的選擇!
片刻之后。
渭水。
金光一閃。
秦牧與玉藻前的身影顯現(xiàn)而出。
秦牧負(fù)手立于虛空。
低頭俯瞰著下方那奔流不息的渭水。
張伯君為了攔住重淵。
身負(fù)重傷。
也不知道渭水神府如何了。
陛下也沒跟他細說。
念頭微轉(zhuǎn)。
他抬手一揮。
下一刻。
令玉藻前感到無比震撼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滔滔渭水竟向著兩側(cè)倒卷。
露出了下方的河床。
以及。
那坐落在河床之上的宏偉的宮殿。
渭水神府。
只是。
此刻神府已不復(fù)往日輝煌。
那原本散發(fā)著璀璨金光的宮殿外墻。
此刻光華黯淡。
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那縈繞在神府周圍。
由水脈靈氣匯聚而成的結(jié)界。
也變得稀薄無比。
整個神府。
都彌漫著一股衰敗的凄涼氣息。
秦牧緩緩從空中落下。
神府大門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音。
緩緩打開。
一道身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那是張伯君。
此刻。
他哪里半分執(zhí)掌一方水脈的神祇模樣。
他的氣息衰敗到了極點。
臉寫滿了自責(zé)。
當(dāng)看到那站在神府前的熟悉身影時。
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已的身體。
噗通——
張伯君跪了下來。
額頭緊貼濕潤的河床泥土。
悲慟哽咽道。
“小神張伯君!”
“有負(fù)天師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