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州吃過藥后,心口的傷竟奇異般愈合了七成。
聽到外頭吵鬧聲愈甚,他換了衣裳,起身出門。
院里又動了起來——搬東西的搬東西,修馬車的修馬車,一片忙亂景象。
“……又要走嗎?”
見溫軟面容嚴肅地坐在椅子里,他走過去問:“不是說留幾日再啟程么?”
“留幾日?”溫軟聲音猛然拔高,“形勢能等人嗎?!還有你,你……你怎還如此平靜?!”
秦九州面露疑惑。
他低頭時,眼尾還殘留著紅意。
溫軟見狀,愣過后,目光溫和下來,招了招手。
秦九州不明所以地蹲下身,緊接著頭上便落下一只胖手,帶著股溫和的味道,輕輕撫過他頭頂。
“可憐見的……”溫軟語氣遺憾又疼愛,“你要節(jié)哀啊,方才走廊上算計本座的事,本座不與你計較了……你也不容易?!?/p>
“什么?”秦九州云里霧里。
“別逞強了?!?/p>
溫軟嘆了口氣:“本座都知道了……慶隆年紀輕輕就去了,這的確很難叫人接受,但人啊,得向前看?!?/p>
“本座也知道你難過,但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睖剀浶∧槆烂C下來,“老王八還是儲君,繼位名正言順,我們得快速集結兄弟們,殺回京城,奉天靖難!”
“……”
秦九州打從那句“慶隆年紀輕輕就去了”后,就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是什么心情,但眼中淚意瞬間涌起,頃刻發(fā)紅。
“父皇……”他聲音沙啞,“駕崩了?”
怎么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雙拳緊握,死死咬緊牙關:“誰傳的消息?父皇為何會駕崩?那時……有誰在他身邊?為何本王到現(xiàn)在才得知此事?!”
追雨也一臉懵,連忙回憶近日來收到的信,確認沒有慶隆帝駕崩這種大事。
難道他們的信都被京城截留了?
這說明形勢已十分嚴峻。
“難怪昨夜忽然多了那么殺手。”他臉色凝重,“是有人不想叫我們回京?”
“的確如此?!睖剀泧烂C地點頭。
“備馬!”秦九州寒聲吩咐。
隨后,他蹲下對溫軟正色開口:“侍衛(wèi)都留給你,本王只帶追雨離開,近日叫無生寸步不離地守著你,暫時先別回京。”
他交代好一切,心中仍不放心。
溫軟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王爺,東西都收拾好了?!币混南銜r間后,追雨背著大包袱,快步過來稟報。
秦九州咬了咬牙,告訴溫軟:“只要你留在這里,皇位,本王為你奪來!”
大周未有女帝先例,便由秦溫軟來開這個先河!
溫軟皺起眉,正想說什么,忽然聽追雨問:“對了,小郡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追雪都不見了,她哪來的消息渠道?
溫軟嚴肅開口:“是玄影稟報給本座的。”
追雨微愣。
秦九州也頓住了。
兩人終于隱隱察覺到了哪里不對。
“玄影呢?”秦九州問。
“去給本座熱餞行酒了?!?/p>
溫軟話音落下沒多久,玄影端著奶走來,見秦九州和追雨一副輕裝上陣的樣子,他疑惑問:“王爺您傷還未愈,不是說過幾日再回京么?”
秦九州看著他,眼中滿是冰寒:“誰告訴你皇上駕崩了?”
“?”
玄影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什么,立刻低頭去看溫軟。
溫軟滿臉深沉。
“不、不是?!毙斑B忙解釋,“屬下只是見王爺您如此傷心,猜測一二,并非、并非……”
他說不下去了。
萬分后悔自已嘴賤。
小郡主是什么人,誰不知道?擱她耳朵邊嘮什么嘮?!
智障也就算了,偏偏行動力異常驚人!
天知道他只是去熱個奶的功夫?。?!
行李快裝好了,馬車也準備好了,就連王爺……再晚一步,恐怕都只能京城見了。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當慶隆帝看到口口聲聲父皇駕崩的好大兒后,會是何等雷霆震怒。
那自已的下場……
玄影閉了閉眼。
“屬下知錯?!彼J錯,恨不得給自已這張賤嘴兩巴掌。
以后嘮嗑可認對了人!
秦九州溢出的淚水還留在眼尾,襯著驀然松快的心情,有些滑稽可笑。
而追雨看著自已身上的大包袱,更覺得自已像個冤種。
一陣風吹過,卷起落葉又離開了。
“這么說……”溫軟沉吟著開口,“慶隆還活著?”
“……是?!笨芍x謝您了!
“這樣啊?!?/p>
溫軟不知是個什么心情,淡淡應了。
慶隆人不錯,她也不是非盼著他死,等她搶走皇位,叫他長命百歲吧。
剛裝好的行李又被放了回去。
警報解除,眾人一臉懵地又回去干自已的事了。
誰也沒注意到角落里趴著咪咪,而咪咪爪子上,綁著綠豆眼快速轉動的小藍。
“本王去找白照云。”秦九州陰沉沉掃了玄影一眼,轉身離開。
玄影臉色發(fā)苦,抬手就抽了自已一個大嘴巴子。
……
白照云頭上的傷有些重,但在吃過系統(tǒng)給的藥丸后好了許多,此時正站在二樓窗前,捧著一本書讀。
秦九州走去她身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白照云驀然轉頭看他。
眼睛黑而耀眼,泛著堅韌的光芒,一如幼時。
秦九州覺得自已真瞎。
如此相似的一雙眼,溫軟甚至給了他提示,叫他日日面對這雙眼,他卻眼瞎心盲一樣,視而不見。
“你……”
“追風告訴了我當年的事?!卑渍赵普f道,“當年我隨父親進京,途中被弟弟丟下,誤入山賊窩,與王爺相遇,其實嚴格說來,我并未做什么,甚至不曾救您,只給了您一塊糕點而已?!?/p>
“糕點并不好吃。”秦九州輕聲開口,“只是本王覺得你的眼睛……很亮,像是照亮了我的前路?!?/p>
那時他看似風光,獨得圣寵,可前朝后宮,惡意數(shù)不勝數(shù),刺殺、投毒,甚至最親近的仆從曾給過他致命一刀。
唯有白照云,不知他的身份,不圖利益得失,只真心給他糕點,叫他活下去。
后來的他的確是被白惜卿控制,可亦是他因為苦尋多年的那雙眼睛,給了白惜卿機會。
白照云想了想,如實道:“人若迷茫,有個方向與指引的確是好,我也很高興能為王爺做些什么,但我覺得,您對此過于偏執(zhí)了?!?/p>
她仰頭,直視秦九州:“我認為這世間,無人堪做他人的信念,人一生宛如長河獨渡,他人可以是助你的舟,可以是岸邊的燈,卻終究不能替代自已,成為那條路。
您將當年那塊糕點、那雙眼睛,當作了唯一的岸,為此錯過了自已滿程風光,這真的值得嗎?”
“當年我告訴您活下去,亦不是為看到您為此念念不忘,執(zhí)念成狂的模樣?!?/p>
秦九州心神微頓,不知是云里霧里,還是豁然開朗。
良久后,他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等等?!卑渍赵朴行┬⌒囊硪淼穆曇繇懫?,“那以后,屬下讀書若有疑惑之處,還能再問您嗎?”
秦九州再度頷首。
白照云松了口氣。
劃清界限歸劃清界限,但良師也不能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