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淼緩緩轉過頭,當他看到李凡此刻的眼神時,心中猛地一震。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平靜,冷酷,像是暴風雨過后的死海,表面波瀾不驚,底下卻蘊藏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這小子……從滔天之怒到絕對冷靜,只用了不到一分鐘!
張淼的心中,震撼與驚嘆交織,更多的,卻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羞愧與自責。
他甚至覺得,李凡剛才那幾句“國罵”,罵得對,罵得好。
他深吸一口氣,那張不怒自威的國字臉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這案子已經(jīng)第一時間上報了公安部,上級領導給我的指示是……”
“如果你能平安迫降,那這案子,就全權交給你來處理!”
“組織相信,以你的能力,哪怕是單槍匹馬去到緬北,也定能將那里攪個天翻地覆!”
“要讓世人知道,我龍國警察,不可欺、不可辱!”
最后,張淼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鋼鐵鑄就,帶著一股血與火的決絕!
“要讓所有宵小之輩都明白一個道理,犯我龍國者,雖遠必誅?。。 ?/p>
車廂內(nèi),空氣仿佛被點燃了。
李凡的心臟,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狠狠地擂動了一下。
但他沒有立刻表態(tài),那雙閃爍著紅芒的眼睛里,依舊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要是我沒能成功迫降呢?”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那熱血沸騰的宣言,露出了其下冷酷而現(xiàn)實的內(nèi)核。
張淼沉默了。
他看著李凡,眼神復雜,足足過了半晌,才用一種近乎干澀的聲音回答。
“那我們會按部就班……先通過外交形式,跟緬北當?shù)卣簧?,再……徐徐圖之?!?/p>
徐徐圖之。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重如泰山。
李凡也沉默了。
他明白了。
如果他死了,組織會選擇最穩(wěn)妥、最顧全大局,卻也最漫長、最可能讓兇手逍遙法外的方式去處理。
可他還活著。
所以,他成了組織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可以無視一切規(guī)則,直插敵人心臟的尖刀!
這個選擇,他個人無法接受,但他能夠理解。
他只是一個警察,一個小小的、只想把壞人全都抓起來的警察!
他做不到兼濟天下,也想不通那些復雜的國際博弈。
他能做的,就是不忘自已穿上這身警服時的初心。
他能做的,就是牢記自已面對國旗宣誓時的使命。
他能做的,就是將掃黑除惡的信念貫徹到底,然后……付諸行動!
想到這里,李凡那一直緊繃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細微的,帶著幾分自嘲與決然的弧度。
他直視著張淼,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仿佛金石擲地。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下一秒,他猛地挺直了身軀,那股剛剛才沉寂下去的疲憊,仿佛被這股沖天的信念徹底焚燒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鋒銳無匹的氣勢!
“既然組織相信我,那我李凡,愿為先鋒!”
“此去,必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我一定會將所有真兇,悉數(shù)帶回!繩之以法!告慰曹局和所有犧牲同志的在天之靈?。?!”
聽著這番擲地有聲的誓言,看著眼前這個瞬間從疲憊英雄切換成出鞘利刃的年輕人,張淼那顆飽經(jīng)風霜的心,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當親耳聽到李凡這毫不猶豫的表態(tài)時,那股強烈的震撼與感動,依舊讓他虎目泛紅。
“好!”
張淼重重一拍李凡的肩膀,那只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李凡同志,我們龍國警方有你……”
“國之大幸?。?!”
半小時后。
黑色的越野車無聲地滑入彩云省公安廳大院。
院子里沒有了迎接英雄的歡呼與燈火,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和一片被臨時拉起的警戒線。
李凡去后勤處沖了個戰(zhàn)斗澡,刺骨的冷水讓他那因疲憊而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換上一身干凈的黑色便裝,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疲乏依舊在叫囂,但都被一股更深沉的、冰冷的意志死死壓了下去。
一名年輕刑警在門口等著他,眼睛紅腫,嘴唇緊抿,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在前方帶路。
兩人穿過走廊,來到省廳后方的露天廣場。
甫一踏入,一股混雜著血腥與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氣便撲面而來,讓李凡的腳步猛地一滯。
廣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
上百名身穿警服的警察,從白發(fā)蒼蒼的老刑警到剛入職的年輕警員,全都脫下了警帽,低著頭,像一片沉默的、被悲傷浸透的黑色森林。
在他們面前,三十多具蓋著白布的遺體,整整齊齊地排成三列。
夜風吹過,白布的一角被掀起,露出一只還緊緊握著槍托的手。
整個廣場,除了風聲,只剩下被極力壓抑的、從人群中偶爾泄出的一兩聲哽咽。
李凡的目光掃過那一片刺眼的白色,最終,定格在了最前方、最中央的那具遺體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指認。
他知道,那就是曹修然。
李凡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
他走到那具遺體前,停下。
他沒有掀開白布。
他只是那么站著,垂在身側的雙手,死死攥成了拳頭。
李凡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眸子里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兩簇深不見底的,燃燒著復仇火焰的寒芒。
他對著那具遺體,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沒有眼淚,沒有嘶吼。
所有的悲慟與憤怒,都已在那一躬之中,化作了刻骨的殺意!
儀式在壓抑中結束。
張淼帶著李凡,一言不發(fā)地回到了廳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半小時后,門再次打開。
李凡走了出來,神情平靜得可怕,像一口幽深的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他獨自一人,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走下臺階,徑直走向院子里一輛早已準備好的,偽裝成普通民用車輛的黑色福特皮卡。
車身沾著泥點,后斗蓋著防雨布,看不出里面裝了什么,普通得就像是某個工程隊下工地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