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跡走到那個棚屋前,掀開那塊破爛的獸皮門簾,走了進(jìn)去。
屋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汗水與泥土混合的酸臭味。
七八個同樣赤裸著上身的漢子,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一個個鼾聲如雷。
蘇跡找了一個靠墻的角落,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直接躺了下去。
瞬間就能感受到堅(jiān)硬冰冷的地面。
他閉上眼,開始整理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
腦海中,蘇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幾分后怕。
“師兄,還好我們沒有反抗……”
“化神修士都被當(dāng)做礦奴……”
蘇跡在心里“嗯”了一聲。
“只是我有些不理解……若是不需要飛升者,直接殺了便是,何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呢?”
“就這么一個礦區(qū),如果不封鎖靈氣的話,一個化神修士就能輕易解決吧?”
蘇跡搖頭:“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難道這礦區(qū)的主人想不到?”
“存在即合理。”
“這礦區(qū)的運(yùn)行方式,絕對是最優(yōu)解?!?/p>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蘇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迷茫,“我們真的要在這里挖幾百年的礦嗎?”
“要不我們嘗試接觸一下那個趙天揚(yáng)?”
“我感覺他怪怪的……”
“若是有機(jī)會的,他應(yīng)該會選擇反抗?”
蘇跡繼續(xù)搖頭:“那個趙天揚(yáng)喝茶的時候我就特意觀察過他了……”
“我沒看見鎖靈環(huán)?!?/p>
他有些懷疑蘇玖是不是被自已治傻了。
怎么能問出這么蠢的問題。
就在這時。
噹——!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悠遠(yuǎn)沉悶的鐘鳴。
棚屋內(nèi),那些本已睡死的漢子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如同被驚醒的提線木偶,一個個猛地坐直了身體。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空洞麻木的表情。
對于蘇跡這個突然多出來的新面孔,他們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便不再關(guān)注,自顧自地起身,魚貫而出。
蘇跡也跟著站起身,走出棚屋。
屋外,張奎那座鐵塔般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站著,直到另外兩個新人也從各自的棚屋里出來。
“你們?nèi)齻€,跟我走吧?!?/p>
張奎言簡意賅,轉(zhuǎn)身便朝著礦坑的方向走去。
他似乎對新人有些特殊的照顧,領(lǐng)著蘇跡三人,沒有直接下到那深不見底的礦坑深處,而是在一處地勢相對平緩,巖層裸露的淺層區(qū)域停了下來。
“新來的,有一個月的適應(yīng)期?!?/p>
張奎指了指這片區(qū)域。
“這里,是你們接下來一個月干活的地方?!?/p>
那個被一巴掌抽得半死的八品金丹天驕,似乎從最初的打擊中恢復(fù)了過來。
他那張蒼白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幾分屬于“天驕”的傲氣。
他看著那片裸露著黑色紋路的巖層,又看了看自已手中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鎬,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讓他用這種凡俗之物,去干這等粗鄙的活計?
他將那把鐵鎬隨手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當(dāng)啷”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走到一塊足有五六人高的黑紋鐵礦石前,深吸一口氣。
他并指如劍,體內(nèi)那顆八品金丹轟然運(yùn)轉(zhuǎn),調(diào)動起所剩不多的靈力,匯聚于指尖。
“斬!”
他厲喝一聲,指尖劃出一道凌厲的劍氣,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斬在那塊黑紋鐵礦石之上!
然而,預(yù)想中碎石飛濺的場面,并未出現(xiàn)。
那道足以將尋常山石斬為兩半的凌厲劍氣,在接觸到黑紋鐵的瞬間,就如同泥牛入海,悄無聲息地被吞噬得一干二凈。
礦石表面,甚至連一道白印都未曾留下。
那金丹天驕臉上的傲然,瞬間凝固。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已的手指,又看了看那塊完好無損的礦石:“若不是鎖靈環(huán)影響……”
他話還沒說完,一聲毫不掩飾的冷笑,從旁邊傳來。
“呵?!?/p>
張奎抱著雙臂,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滿是譏諷。
“別搞這些小聰明?!?/p>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想過用靈力?”
他走到那塊礦石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上面拍了拍,發(fā)出“砰砰”的悶響。
“知道這玩意兒叫什么嗎?”
“黑紋鐵?!?/p>
“這是現(xiàn)在的叫法?!?/p>
張奎的視線掃過三人。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p>
“弒仙鐵?!?/p>
弒仙鐵?
蘇跡心頭一動。
腦海中,蘇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驚訝。
“弒仙……好大的口氣?!?/p>
張奎似乎很滿意三人的反應(yīng),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
“這玩意兒,天生就帶一股‘厭靈’的特性。”
“它會自動吸收、抵消所有靠近它的靈氣,直到它自已被靈氣擊毀,又或者……靈氣被它耗盡。”
“就算沒有鎖靈環(huán),你那點(diǎn)微末道行,還不夠給它塞牙縫的?!?/p>
金丹天驕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張奎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繼續(xù)。
“知道這玩意兒是做什么用的嗎?”
他頓了頓。
“破仙弩。”
“用這弒仙鐵的熬煉出來的鐵心,混合十幾種稀有材料,鍛造出的弩箭,一箭射出,萬法難御。”
“若是億箭齊發(fā)……”
張奎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復(fù)雜的神情。
“據(jù)說,足以釘殺那些高高在上的……真仙?!?/p>
“不過……我們這三個礦區(qū),每天也就只能上交萬斤出去?!?/p>
“而百斤鐵也就只能熬煉出一支箭的鐵心?!?/p>
真仙……
這兩個字,讓蘇跡腦海中的蘇玖,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現(xiàn)在,明白了嗎?”
張奎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那個臉色煞白的天驕。
“在這里,靈氣無用!”
“只有這身皮囊,還能扛得住這鬼地方的煞氣?!?/p>
“只有這把子力氣,還能掄得動這把鋤頭?!?/p>
他一腳踢起地上的那把鐵鎬,鐵鎬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哐當(dāng)”一聲,再次落在金丹天驕的腳邊。
“所以,別把自已當(dāng)什么人物。”
“拿起你的家伙,老老實(shí)實(shí)地干活。”
那名金丹天驕,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看著腳下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鎬,又看了看遠(yuǎn)處那些麻木揮動著工具的身影。
他那顆在下界被無數(shù)人敬仰、被無數(shù)光環(huán)籠罩的道心,在這一刻,“咔嚓”一聲,徹底碎裂。
他最后的尊嚴(yán),最后的驕傲,被這殘酷的現(xiàn)實(shí),碾得粉碎。
許久,他才緩緩地,緩緩地彎下腰。
那曾經(jīng)挺得筆直的脊梁,在這一刻,徹底垮了下去。
他伸出那雙曾經(jīng)掐動無上法訣,引動天地風(fēng)雷的手,用一種近乎顫抖的姿態(tài),撿起地上的鐵鎬。
然后,他走到那塊吞噬了他最后希望的礦石前,高高地舉起鐵鎬,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砸了下去!
“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徹。
火星四濺。
那堅(jiān)硬的弒仙鐵礦石,僅僅是被砸下了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碎屑。
而他,卻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鮮血直流,整個人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著自已鮮血淋漓的雙手,又看了看那幾乎沒有變化的礦石。
他那雙曾經(jīng)明亮的眼眸,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啊——!”
一聲夾雜著無盡絕望與不甘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他像個瘋子一樣,從地上一躍而起,再次舉起鐵鎬,瘋狂地,毫無章法地,砸向那塊礦石。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密集的敲擊聲,如同狂風(fēng)暴雨,卻顯得那么的無力與可笑。
他的同伴站在一旁,看著他那副癲狂的模樣,臉上滿是悲戚,卻又無能為力。
蘇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說話。
他只是走到另一塊稍小一些的礦石前。
他只是將手輕輕地放在礦石表面,然后閉上雙眼。
神識,無聲地鋪開。
他想起【荒隕劍】的總綱。
順理而行。
這世間萬物,皆有其“理”。
山有脈,水有路,樹有紋。
這弒仙鐵,自然也不例外。
莫說十斤,便是百斤千斤,也不算什么費(fèi)力的事情。
壞了……
他竟然是億中無一的挖礦天驕?
挖天帝獨(dú)斷萬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