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吹過，荒草起伏。

天徹底黑了。

一個個枯瘦而佝僂的身影，從破爛的房子里艱難爬出，四處尋找可以下肚的東西。

草根，樹皮，螞蟻。

整個村子能吃的都東西全吃光了，只剩光禿禿的泥土。

枯柴般的手指插進(jìn)土里，它們麻木而艱難地吞咽著，一天又一天，重復(fù)這樣的痛苦。

它們其實不是餓死的，而是脹死。

泥土積壓在他們的肚子里，折磨著它們的身心，催生出無盡的怨恨。

而這一切只因那到死都沒有等到的糧食。

“可憐啊——”

白三太奶望著這一幕，心疼地直流眼淚。

陸非幾人也不由得嘆氣。

也許是知曉其中原因，大家再看這些餓死鬼，心里不再是恐懼，而是同情。

“張導(dǎo)，開始吧?！?/p>

陸非拍了拍張導(dǎo)的肩膀。

張導(dǎo)穿著買來的破爛衣服，背著一筐糧食，手里抱著香蠟紙錢，雙腿有些打顫。

“我進(jìn)去，他們不會直接吃了我吧？”

“放心，有我們看著你。”

陸非和荊劍，以及虎子也背上糧食。

畢竟村子里那些再可憐也是鬼，張導(dǎo)一個人過去，等于羊入虎口，會被它們吃得連渣滓都不剩。

“那就好，那就好！”

張導(dǎo)心里才有了底氣，腳下生出力量，背著糧食和陸非幾人一塊朝村子走去。

“等等，老身和你們一起去?！?/p>

這時，白三太奶被村民背著也跟了過來，她用蒼老的小短手擦了擦眼淚。

“老身受村子香火供奉，卻沒能庇佑這些孩子，心中實在愧疚難安。如今有機(jī)會，老身也想為他們做些什么?！?/p>

明明是張順德的錯，她卻認(rèn)為自己也有責(zé)任。

怪不得都說，白仙是五仙中最為純潔仁善的仙家。

聽著這番話，大家心里都生出敬佩，張導(dǎo)更是為爺爺?shù)乃魉鶠?，感到萬分慚愧。

“三太奶放心，晚輩們一定竭盡全力！”

陸非對著白三太奶重重作揖。

接著，大家不再多說，抓緊時間帶著糧食走進(jìn)村子。

他們剛一露面，那些在村子各處游蕩的餓死鬼們就齊刷刷轉(zhuǎn)過頭來。

張導(dǎo)走在最前面。

被那些饑餓的目光直勾勾盯著，他渾身直發(fā)毛，要不是有陸非幾人陪著，他恐怕當(dāng)場就丟下糧食跑人了。

似乎是認(rèn)出了張導(dǎo)，那些餓死鬼們的眼神從饑餓變成了怨恨，爭先恐后朝著他爬來，圍在前面黑壓壓的一片。

這畫面，饒是村子的后人也有些頂不住，后背冷汗直冒。

“張導(dǎo)?！标懛切÷曁嵝?。

張導(dǎo)咽了咽口水，扯著干澀的嗓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喊了一聲：“糧，糧食回來了！”

“大聲點！”

“鄉(xiāng)親們，我是張順德，糧食回來了！”

張導(dǎo)咬牙提高音調(diào)，把背簍往地上一放。

陸非三人也跟著放下背簍。

新鮮的小麥散發(fā)著自然的清香。

餓死鬼們漆黑的眼睛陡然睜大，它們似乎不敢相信，愣了一會才顫抖著爬到背簍前。

真真切切聞到糧食的味道，它們才像沸騰了般，激動地抓起背簍里的糧食，拼命往嘴里塞。

可是，它們的肚子早已被泥土填滿，根本吃不下了。

還有什么比這更痛苦的？

怨恨瘋狂生長。

濃濃的黑氣從餓死鬼們身上迸發(fā)出來，仇恨的目光緊緊鎖定張導(dǎo)。

張導(dǎo)直接被嚇傻了。

一動不動，完全忘了接下來要做什么。

“張導(dǎo)！”陸非伸腿，朝著他的膝蓋窩踢了一腳。

他噗通一聲跪下，慌慌張張點香燒紙。

“鄉(xiāng)親們，我錯了！我張德順不該貪這些糧食，現(xiàn)在我把糧食送回來！不求大家能原諒我，只希望能為大家做些什么，彌補我犯下的滔天罪過！”

不知是恐懼還是什么，他痛哭流涕，看起來倒有幾分真心懺悔的模樣。

可是餓死鬼們飽受折磨多年。

原諒，談何容易？

它們面目猙獰，兇狠地?fù)淞诉^來。

“啊！”

張導(dǎo)被嚇得手腳并用朝后爬，陸非卻攔住了他。

“張導(dǎo)，不能逃！這是你們家的債，你得受著！不然它們的怨氣消不了，你永遠(yuǎn)也別想轉(zhuǎn)運?！?/p>

“可它們這架勢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你到底想拼一把，還是想繼續(xù)倒霉透頂?shù)幕钪?#34;

燭光閃爍，陸非的眼神。

張導(dǎo)身體一顫，緊了緊拳頭，硬著頭皮跪回去，眼睛一閉，身體低低伏在地上。

餓死鬼們洶涌的撲來，枯瘦的身影瞬間將張導(dǎo)淹沒。

“孩子們......”

白三太奶見狀又著急又擔(dān)心，鬼害了人就更難超度了，她拿出一個木頭小拐杖，似乎想做什么。

“三太奶，再等等！讓它們發(fā)泄發(fā)泄！”陸非連忙抬手，“不然，它們那口怨氣出不來，就算有再多的糧食也吃不了?！?/p>

“做惡的是張德順，那孩子就算他要替爺爺還債，也不該死啊！”白三太奶憂心道。

“三太奶放心，我們幾個就在這看著，不會讓他死的?！?/p>

陸非對白三太奶用力點點頭。

白三太奶糾結(jié)片刻，收回了小拐杖。

眾人幾雙眼睛，緊緊看著那些餓死鬼。

餓死鬼們枯瘦的手指，變成了鋒利的鬼爪，在張導(dǎo)身上瘋狂抓撓。

張導(dǎo)先是慘叫幾句，最后竟然硬生生忍住了，一聲不吭，任由餓死鬼們發(fā)泄。

“沒想到，張導(dǎo)還是條漢子。”虎子不禁對他另眼相看。

可過了一會，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張導(dǎo)是痛暈過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就不會臨時逃跑。

一股股黑氣從餓死鬼們身上冒出，又消散，還不到兩分鐘，但餓死鬼們肚子里最重要的那口怨氣還沒發(fā)泄出來。

張導(dǎo)已經(jīng)遍體鱗傷，再繼續(xù)下去他會死的。

幾只餓死鬼掐住了張導(dǎo)的脖子，嘴巴大大張開。

“看來這債實在太沉重了，再另想辦法吧。”陸非抓出一把香灰，準(zhǔn)備驅(qū)趕它們。

“孩子們，不要啊！”

這時，白三太奶顫抖地喊了出來，她讓村民放下背簍，她拄著拐杖挪著胖胖的小短腿，吃力地走了上去。

“孩子們，你們這樣，三太奶看著心疼?！?/p>

“是三太奶不好！沒有庇佑好你們，你們有什么怨氣，沖著三太奶來。只求你們能消了怨氣，好好往生。”

蒼老的聲音帶著哭腔。

餓死鬼們身體一顫，紛紛轉(zhuǎn)頭朝著她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