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觀月長老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在前世之前,孝慈皇后和顯皇帝便有過一段姻緣??上麄冇芯墴o分,孝慈皇后還是景王妃時,便香消玉殞。顯皇帝備受打擊,登基后不顧一切攻占南月,找到貧僧,獻(xiàn)祭了他二十年的壽元,助孝慈皇后重入輪回,這才有殿下看到的前世。”
孝慈皇后……顯皇帝……
這些蕭懷瑾前世再熟悉不過的封號,從一個方外之人口中說出,將他最后的僥幸也擊得粉碎。
蕭懷瑾不得不信了他的話。
原來,他所以為的開始,不過是另一個故事的延續(xù)。
原來,他拼盡全力愛了一輩子的人,從來就不可能真正屬于他。
喉嚨里一陣干澀,蕭懷瑾艱難地開口:“所以,今生我看到的,才是姝寧‘原來’該有的生命軌跡嗎?那我的重生……又有什么意義?”
他就像一個滑稽的笑話,一個闖入別人命中注定故事里的丑角。
觀月長老看著他,那眼神太過慈祥,反而像一根針,刺得他生疼。
“你可以幫她渡過今生的劫難,讓她不至于重蹈覆轍,再次香消玉殞。”
蕭懷瑾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疼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也就是說,今生,無論我怎么做,她都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對嗎?”
觀月長老微微頷首,算是回答。
“若殿下當(dāng)真深愛她,又何必在意她和誰在一起呢?”
“這不公平!”蕭懷瑾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翻騰的怒火和委屈,聲音嘶啞地吼了出來,“憑什么!我愛了她兩輩子,卻連一個相守的機(jī)會都沒有?可蕭凌川呢?他不過是付出了二十年壽元,就能霸占她幾生幾世!這算什么宿命!”
憤怒的質(zhì)問回蕩在空曠山洞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觀月長老只是看著他,眼底泛起慈悲。
蕭懷瑾失魂落魄地回到大鄴。
他第一次感受到宿命沉甸甸的分量,它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姜姝寧和蕭凌川的婚事已成定局。
大婚那日,京城十里紅妝,鑼鼓喧天。
蕭懷瑾坐在酒樓的窗邊,看著那頂八抬大轎從他眼前經(jīng)過,轎簾被風(fēng)吹起一角,他看到了她鳳冠霞帔的模樣。
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
光陰荏苒,他成了他們故事里一個旁觀者。
作為景王妃,姜姝寧偶爾會設(shè)宴,請宗室子弟和朝中新貴過府小聚,帖子里也總有他的一份。
他去了。
他只是想看看她,哪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
可每一次去,都像是在自虐。
她不快樂。
那雙曾經(jīng)像盛著星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
她穿著華貴的衣裳,端莊地應(yīng)酬著賓客,臉上的笑容得體又疏離,卻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她眼睜睜看著她的夫君蕭凌川,對她的庶妹姜瑤真噓寒問暖,眉目間滿是“情意”。
宴會的角落里,姜瑤真面帶嬌羞遞上一塊糕點(diǎn),蕭凌川則含笑接過,眼中流露溫柔,那眉目傳情的模樣,仿佛他們才是天作之合的璧人。
而姜姝寧,就站在不遠(yuǎn)處,神色黯淡,像一尊精美卻沒有靈魂的玉雕。
蕭懷瑾畢竟活了兩輩子,這點(diǎn)把戲看得一清二楚。
蕭凌川對姜瑤真的殷勤是裝出來的,那笑容里沒有半分真心,全是刻意的表演。
姜瑤真一離開,他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陰鷙和冷意。
蕭凌川自己都不知道,當(dāng)他以為無人注視時,他的目光會不受控制地飄向姜姝寧。
那眼神,根本藏不住,里面翻滾著蕭懷瑾再熟悉不過的東西——眷戀,摯愛,還有濃得化不開的痛苦。
他這個旁觀者,被他們這種自殘式的相互折磨,搞得快要發(fā)瘋。
一個極力假裝薄情郎君,一個深信不疑,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明明深愛著對方,卻要用最傷人的方式彼此推開。
比起毒藥,這種日復(fù)一日的絕望,才是最折磨人的。
蕭懷瑾看不下去了。
如果這就是她此生的劫,那他便親手為她破了!
又一次宴席后,蕭懷瑾攔住了正準(zhǔn)備回書房的蕭凌川。
蕭凌川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fù)了慣常的陰郁。
“五弟有事?”
蕭懷瑾直接開門見山:“你的母親是南月公主,不是什么身份低賤的貢女。父皇之所以不承認(rèn)她的身份,是因為他覺得南月將一個啞巴嫁給他,是在羞辱他,是示威!
還有,你是大鄴皇室血脈,別信姜瑤真母女那套鬼話,你跟那個什么南月首輔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她們這么說,無非是想捏著你的把柄,利用你,好讓大鄴將來成為南月的附屬國!”
一連串的真相像炸雷般砸下,蕭凌川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于裂開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蕭懷瑾,嘴唇翕動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這不重要。”蕭懷瑾冷冷地打斷他,“重要的是,四哥,你的演技實在太爛了。你那點(diǎn)虛情假意,騙騙姝寧還行,姜瑤真那種惡毒的女人,怕是早就看穿了。她現(xiàn)在不動手,只是時機(jī)未到。我勸你,你若不想失去姝寧,最好盯緊了她的餐食,別讓姜瑤真有可乘之機(jī)!”
蕭懷瑾丟下這番話,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傳來他帶著幾分敬意的聲音,鄭重?zé)o比。
“五弟,謝謝你!”
之后的一切,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蕭凌川不再受那對母女的拿捏,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
他在南朔毒貓劫難中力挽狂瀾,又在西榆剿匪中立下大功,皇帝對他贊不絕口。
他終于向姜姝寧坦白了所有心意。
很快,他們就揪出了藏在姜姝寧身邊,屬于姜瑤真的眼線——婢女冬梅,將她逐出了王府。
瑞王蕭修湛和前世一樣,不斷設(shè)局陷害,被蕭凌川聯(lián)合蕭錦瑜巧妙化解。
蕭修湛狗急跳墻,竟提前發(fā)動了宮變,結(jié)果兵敗如山倒,被當(dāng)場擒獲,打入天牢。
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長年纏綿病榻的皇帝,竟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而幕后黑手,就是這個看起來最得皇帝器重的瑞王。
鐵證如山,龍顏大怒,瑞王府全家被判流放三千里。
前世壞事做盡,害死姝寧的姜瑤真,在這一世,凄慘地死在了流放的路上,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經(jīng)歷了兒子謀逆、身中劇毒的連番打擊,皇帝心力交瘁,不堪重負(fù),主動將皇位禪讓給了蕭凌川。
登基大典那天,蕭懷瑾站在百官之中,看著蕭凌川牽著姜姝寧的手,一步步走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她頭戴鳳冠,身著翟衣,母儀天下。
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接受眾人朝拜時,臉上綻放的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陽,那是他記憶里許久未見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靨如花。
那一刻,盤踞在蕭懷瑾心底許久的那股不甘、怨懟、和意難平,忽然就那么煙消云散了。
觀月長老說得對。
若真深愛她,又何必在意她和誰在一起。
能看到她得償所愿,一世安樂,幸福美滿。
蕭懷瑾覺得這兩輩子的顛沛流離,也算值得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