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冤屈,來與我說。”
蘇辰踏上斬首臺,撩開虎子凌亂的長發(fā),手掌卻是猛然一顫,他看到的是血淋淋的空洞眼眶。
有人濫用私刑。
在斬首之前,就將他的雙眼挖去了。
的確是虎子。
自玄龍九年分別,至今玄龍十一年,短短三年,年輕健壯的虎子,宛若歷經了滄桑,老了何止十歲。
白發(fā)早生,滿臉滄桑,身上有舊疤痕無數,哪怕失去了眼睛,都能從他空洞眼眶里,察覺到他的痛苦。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蘇辰話音都在顫抖。
他隱隱感覺。
這大梁好似格外陌生了,又或者說,他久在深宮,從不曾認識過這大梁王朝。
“速速退去!”
“爾這賤民,此乃斬首臺,對惡囚行斬首之刑!代表朝廷天威,再不滾下去,連你一同斬!”
高臺之上,穿著藍袍官府的行刑官大怒,指著蘇辰,對左右禁軍怒罵道。
“愣著干什么?”
“速速把此人給我插下去!”
左右禁軍,共有數十人,將這斬首臺圍的水泄不通,可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是感到錯愕。
此人是什么時候穿過人群,踏上斬首臺的,他們怎么沒有半點印象。
好家伙!
竟然是個修行高手。
不過。
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這位朋友,別跟朝廷過不起,就算這死囚是你的朋友,你也該多為自己性命考慮一下?!?/p>
有冷笑聲傳來。
數十禁軍中,有一男子,著金甲,跨長刀,眸光冷漠,拍了拍蘇辰的肩膀,帶滿威脅意味。
在他身上,有真元氣息涌現。
這是一尊真元小宗師。
在這皇城,天盟宗師隱退,練氣仙不出,宗師高高在上,于是,真元小宗師又成了行走人間的最高戰(zhàn)力。
他的確很強。
但,在蘇辰面前,不夠強。
“與我說?!?/p>
蘇辰并未管他,只是在看向虎子。
他想知道。
這些年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徐……”
“我不認識你?!?/p>
“快滾!”
虎子明顯認出來了蘇辰這皇城醫(yī)館的徐大夫,這曾經救他一命的徐大夫。
只是他嘴唇顫抖了一下,直接改口,根本不與蘇辰相認。
或許。
他覺得,他身上的事情天大,根本不愿意牽連徐大夫。
徐大夫只是皇城醫(yī)館的一個尋常大夫。
他高達二品修行,都扛不住這皇城的黑暗,看不到希望,等不來郎朗天明,只得以命換來一個幫兇的伏誅。
“與我說。”
蘇辰在重復這一句話。
“這人到底是誰?”
“莫非是槽幫的哪一位?”
行刑官,有些犯嘀咕,急的團團轉,他只恨那位貴人竟忘記割了這殺人漁夫的舌頭。
動手!
行刑官指揮不動禁軍的小宗師,但劊子手還是指揮的動,他眼神示意劊子手動手。
“夠了!”
“滾下去!”
劊子手,早就等不耐煩了,手中大刀,直接朝著蘇辰揮斬而去。
斬首臺上的劊子手,都是修行者,否則也掄不動數百斤的巨刀,也斬不了修行惡匪。
他是一尊二品修行。
斬這尊殺人漁夫,正好。
轟!
大刀斬在蘇辰身上。
“哈哈哈!”
“今天又能多斬一人了?!?/p>
劊子手露出獰笑。
砰!
下一瞬。
大刀斬在蘇辰身上,如同斬在金鐵之上,轟然炸碎,還有恐怖的反震之力席卷而來。
“不!”
劊子手露出驚駭,不等他有所反應。
噗!
他整個人都被炸成血霧。
“這……”
行刑官,嚇得愣在原地。
“你也是小宗師?”
“有趣。”
“難怪這般張狂。”
“不過,敢觸犯朝廷威嚴,你也是階下囚徒的下場……”
禁軍小宗師不驚反喜,他終于出手,體內有意在迸發(fā),漫天風雪隨他而動,化作丈六一劍。
這是天地之意。
他在一品,也算不弱,踏進了巔峰,日后成就一品絕巔,也是有望。
“這是……”
“嘶!”
“莫非是風雪劍仙的傳人……”
斬首臺下,民眾敬畏的看著這風雪所化的丈六一劍。
“哈哈哈!”
禁軍小宗師,得意洋洋,對于民眾側崇敬敬畏,顯得格外的受用。
他也頗為自得。
只恨沒機會一見風雪劍仙。
不然的話。
說不定,同樣領悟風雪真意,他這一品小宗師沒準都有機會成為風雪劍仙的徒弟。
“滾!”
蘇辰傾吐一字。
剎那。
風云倒卷,天地失色。
原本飄零的風雪,剎那,就變得狂躁起來。
“怎么回事?”
“不!”
禁軍小宗師臉色大變,他感覺他凝聚的風雪真意,這丈六一劍失去了控制,竟想要朝他斬來。
實際上。
也正是如此。
在真正的風雪執(zhí)掌者面前,這小小真意,早就易主臣服了,哪怕這力量來自于對方。
轟!
禁軍小宗師,吐血暴退,被斬落在了臺下,胸.前衣甲破碎,傷口血肉被冰晶凍結覆蓋。
這一刻,他隱隱明白了什么。
斬首臺下。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斬首臺上,這一道在風雪中屹立著的身影,他醒悟了。
脊骨挺拔。
眸若寒星。
負手而立。
他屹立于天地,身邊有漫天風雪相隨,他宛若這風雪,還有這天下的主人。
在這大梁,除卻那一位,還有何人能有如此的氣度。
“他是……”
一想到此處。
這尊禁軍的真元小宗師,就嚇得渾身顫抖,近乎魂不附體。
他竟在這位面前,賣弄他的三分風雪意,還想朝著這位斬出一劍!他是瘋了么!
“啊!”
“我暈了!”
這尊禁軍小宗師,直挺挺的摔在地上,一副被斬暈了的模樣。
“混蛋!”
“竟然真有人敢劫法場?”
“搖人!弄死他!”
“也好讓他知曉,我們禁軍臥虎藏龍,可不是這么好欺負的……”
“對!搖人!”
數十禁軍急眼了。
有一年輕禁軍,罵罵咧咧,從懷中衣甲里掏出一枚號箭,就要點燃。
啪!
有一巴掌,兇狠抽打在了他的臉上。
“誰?”
年輕禁軍大怒,可看清楚打他的人時,整個人都愣住了,滿臉茫然,還有不解。
剛才還昏迷的禁軍小宗師,竟然原地跳起,一躍三丈,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臉上。
“衛(wèi)長……”
年輕禁軍,張口想問。
“不!”
“你是我衛(wèi)長。”
“禁軍哪里得罪你了,你要這么害全體禁軍兄弟們?”
“我暈了?!?/p>
“你們應該把我護送去醫(yī)館,懂嗎?”
這尊禁軍小宗師,渾身都在顫抖。
既是憤怒,又是恐懼。
斬首臺上的這位,或許天下間有人能得罪的起,但絕對不包括他們。
“得罪了。”
禁軍小宗師,朝著臺上蘇辰,一揖到底。
“走!”
“全部人速速送我去醫(yī)館?!?/p>
他一聲令下,十數禁軍,全都被他領走。
剎那。
斬首臺周邊,空蕩了許多。
周圍民眾錯愕。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不是要斬首殺人漁夫嗎。
怎么禁軍撤了。
“徐大夫……”
虎子,張了張嘴,滿臉都是錯愕。
他雖然雙眼被挖去了,但到底是二品修行,五感還是敏銳的,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還是隱隱清楚的。
好似禁軍跟徐大夫爆發(fā)了沖突。
對方,有一品氣息。
竟然莫名其妙的退走了?
徐大夫,不是醫(yī)館里,平平無奇,醫(yī)術平庸,混吃等死的普通大夫嗎。
這是怎么了。
那可是一品啊。
宗師不出。
一品,就是行走的最高戰(zhàn)力了。
“大膽!”
“你放肆!”
“這里是斬首臺!”
“代表的是朝廷威嚴,你敢藐視朝廷,以武犯禁,可是死罪!我大梁可是有風雪劍仙庇佑的……”
此時。
斬首臺的行刑官,仍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憤怒拍著桌子,還拿蘇辰的名頭來壓蘇辰。
言語,竟還頗有幾分底氣。
“得我認可,他才能算是朝廷。”
蘇辰語氣淡淡,只是在傾訴一個事實。
“放肆!”
“你以為你是誰?”
“風雪劍仙嗎!”
聽聞此言,行刑官,反倒是被氣笑了,他冷笑看著蘇辰,語氣帶滿嘲弄。
對此。
蘇辰沒有回應。
反倒是,在街邊,有一人拎著酒葫蘆,看戲看了有一會兒了,時至此刻,才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
“哈哈哈?!?/p>
“那不然呢?”
“你以為他是誰?!?/p>
“有趣?!?/p>
“第一次見拿本人名頭去威脅本人的,難道你沒發(fā)現嗎?這雪有點不一樣了……”
行刑官,不過三十許,年富力強,看著始終未曾注視任何人一眼的蘇辰,心中泛起了驚濤駭浪。
此時。
民眾,亦發(fā)出了驚呼。
“你們快看這雪!”
“雪龍!”
“好多的雪龍!”
風在呼嘯,雪在飄零。
在這銀裝素裹的皇城天地當中,有一頭頭雪龍,在風雪當中鉆出,或是屹立在城墻之上,或是屹立于宮闕閣樓之上。
密密麻麻。
足足有成百上千。
每一頭雪龍,都是一式殺招,承載著一份風雪意,足以讓絕巔顫抖!宗師膽寒!
風雪劍仙!
也唯有風雪劍仙,才能施展出如此神乎其技,近乎仙法的風雪修行手段了。
“竟然……真的是風雪劍仙?!”
行刑官,驚懼交加,近乎瑕疵欲裂,強烈恐懼,更是讓他嚇得快要魂飛魄散了。
這一條皇城的產業(yè)鏈,他也是拿了錢,還有好處的。
為什么不把這殺人漁夫舌頭割下來!
為什么要當眾斬首,鬧出這么大動靜!秘密處死不就行了。
還有。
到底為什么,這殺人漁夫,一個槽幫叛出的賤民,竟然會認識鼎鼎大名的風雪劍仙。
“完了。”
“一切全都完了?!?/p>
行刑官,癱軟在地,
他們這一幫子人,盤踞皇城,全都是顯赫權貴,還有天盟宗師參與其中,可又能怎樣?
在風雪劍仙面前,權勢不過塵埃,站在天下頂點的宗師,亦不過是隨手可殺的螻蟻。
“劍仙,真的是劍仙!”
“救救我們吧?!?/p>
“沒糧了?!?/p>
萬民匯聚,如山如海而來,他們在呼喊著蘇辰的名字,如同這尊劍仙真的是無所不能的天上之仙。
“風雪劍仙,又出現了?!?/p>
“速速去。”
有諸多人影,或是王公貴族,或是販夫走卒,此時皆是騰空掠影而來,在這四方匯聚,看著斬首臺上那一道人影。
他們有的是宗師,有的是一品絕巔。
暗地里。
還有先天大境在注視。
只不過。
不想沾染因果,不敢露面罷了。
“四方云動,只為一人而來?!?/p>
“還有萬民在贊頌他,朝拜他!”
“這天下風云,如他掌中玩物,隨意撥弄?!?/p>
“數英雄人物,哪怕大虞五百年,英杰輩出,入過江之鯽,還誕生出二尊三仙,吾也覺得遠遠無法跟他媲美?!?/p>
有先天大境在贊嘆。
其余先天大境,沉默不言,有人不屑,有人認同。
此時。
權貴云集。
修行者無數。
“虎子!”
“有何冤屈,與我來說?!?/p>
“徐大夫來給你做主!”
斬首臺上,蘇辰還是那一句話,但份量早已不同凡響了。
他為人間劍仙。
一劍驚鴻,天地失色。
不知不覺。
修行三十余年。
他早已成了攪弄天下風云,誰也無法忽視的存在了。
而他。
不過大一品圓滿。
還能繼續(xù)朝上攀升。
“徐……徐大夫……”
虎子錯愕。
他有過很多種猜測。
徐大夫,或許是游戲紅塵的古仙,又或許是某位剛復蘇沒多久的古宗師,還或許……
但他唯獨沒猜到,徐大夫竟是風雪劍仙。
徐大夫,弱弱的,遭遇勒索,被地痞幫派收取保護費都不敢抗爭,怎么會是風雪劍仙!
原來。
他年少時,敬仰的風雪劍仙,一直都在他的眼前。
三年來。
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宣泄了出來。
原來,他不是沒有靠山的草屑賤民,而是背景通天,靠山極硬,依仗大的嚇人。
“徐大夫,您還記得玄無命嗎?”
“還記得。”
“槽幫拐賣人口到妖魔山嗎?”
“這些臟事一直都沒有斷過!從始至終,產業(yè)鏈都還在運行,玄無命不過其中一環(huán)節(jié)罷了?!?/p>
“這一座皇城在吃人,朝廷顯貴,勾結地方要員,不停的吃人,將亂世的百姓送到妖魔山,換取人血增壽丹,還有其他秘法寶物……”
虎子,在蘇辰面前,嚎嚎大哭,字字泣血,悲泣到了極點。
空蕩眼眶,有血淚流淌而出。
他在悔恨。
為何要脫離槽幫。
那一日。
他執(zhí)行差事,跌落大江,遭受皇城外,漁家女所救,他戀上了對方,娶她為妻。
槽幫丟了皇城碼頭,要尋他走,他毅然舍棄槽幫的富貴,要留在皇城。
可卻害了她。
有人想奪回槽幫,為了引武三刀出現,對他下手了,等他殺回來,他的妻子兒女,早已被販賣去了妖魔山。
他只尋到了殘碎的尸骸。
“這……”
附近。
有人變了臉色。
有人,若有所思。
還有人,直接逃之夭夭。
這座皇城黑暗之下的骯臟事,一直沒斷過。
蘇辰不知道。
他沒見過。
但,不代表不存在。
雪地里。
有一少年,著黑龍袍,拎著木盒,還有一壺老酒,踏雪無痕,慢悠悠的走來。
他將木盒仍在地上。
里面,乃是司空似殘留著解脫神色的頭顱。
“捧我為帝?!?/p>
“天下將太平!”
“你心太軟,也太善!不懂皇帝,也不懂官吏,你只知曉萬民悲苦,這遠遠不夠?!?/p>
少年在笑。
城外。
三十萬兵甲,徐徐推進,似乎在逼蘇辰今夜必須做出選擇。
上蒼,也再度投下了視線。
“把天下交還給我吧?!?/p>
三杯濁酒被推了過來。
這一次。
蘇辰看向這個像桀的少年,在問。
“桀,死了嗎?”
“我曾聽聞,十絕有一術,名叫偷天換日……”
少年不答。
他搖了搖頭,只是在說。
“我叫空。”
“是要讓這人族氣運噴薄的雄主!”
蘇辰在沉吟。
良久。
這三杯濁酒,他一飲而下。
或許。
在許久以前,這三杯濁酒,在藏書樓里,他就該飲下。
現在晚了。
但也不太晚。
轟!
天地震顫。
有那么一瞬,宛若天地倒懸了,又好似是幻覺。
此刻人間所有巨擘,無論在做什么,都在這一刻,都睜開了雙眼,隱隱有什么令他們都無法理解的事情發(fā)生了。
這無法理解的事,叫做人族氣運,亦或者說,眾生運在噴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