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這世間之事,往往便是這般出人意表。
就在這時,那懸于半空,一直還算安穩(wěn)的三生鏡,竟毫無征兆地劇烈顫動起來。
鏡面之上,那原本還算清晰的紫霄宮前之景,驟然間模糊不清。
緊接著,一道難以言喻的強光,自鏡中猛然迸發(fā)而出。
那光芒好似混沌未分,包含萬有,卻又空無一物的色彩。
這一下,莫說是那些尋常仙官,便是孫悟空那三個方才還談笑風(fēng)生的,此刻也是面色一變,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話頭。
“怎么回事?”
哪吒皺起了眉頭,手中的火尖槍下意識地橫在胸前。
眾仙官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這......這是怎么了?”
“那鏡子......那鏡子莫不是要碎了?”
“天爺??!這可如何是好!定是我等窺探了不該看的東西,觸怒了天道,要降下罪責(zé)了!”
先前那幾個裝病想溜的仙官,此刻更是面如金紙,兩腿篩糠也似地抖個不停。
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早知如此,方才便是拼著被陛下責(zé)罰,也該硬闖出去才是!
如今可好,想走也走不成了,眼看著這天大的麻煩就要當(dāng)頭砸下,這可叫人如何是好?
那癱軟在地的燃燈古佛,原本失神的雙目之中,竟猛然爆出了一團駭人至極的精光。
他那干裂的嘴唇哆嗦著,掙扎著,想要從藥師王佛與大日如來的攙扶中站起,可渾身卻軟得沒有半分力氣,最終只是徒勞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那面寶鏡,眼中流露出的,是比先前見到紫霄宮時,還要濃重百倍的恐懼。
佛門陣中,一直默然不語的孔宣,那張素來孤傲冷峻的臉上,此刻竟也血色盡褪。
他背后的五色神光,不受控制地漲縮不定,顯露出他內(nèi)心的極度不平靜。
他死死地盯著那面三生鏡,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
“第三次講道之后......”
他話未說完,可那話中的含義,卻一下子讓在場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的大能都毛骨悚然。
道祖第三次講道之后,是什么?
是分寶巖上分寶,是賜下七道鴻蒙紫氣,是定下道統(tǒng),而后......
而后便是那位至高無上的道祖,以身合天道!
那是天道的最終完善,是此方宇宙秩序的最終奠定!
是鴻蒙初開以來,直至如今,三界之內(nèi),最大的一樁因果!
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這一件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們終于明白了,為何燃燈古佛會恐懼到近乎崩潰。
因為,他親身經(jīng)歷過!
他知道,接下來,這面不知死活的鏡子,將要照見的,是何等禁忌,何等不可言說,何等不可窺探的景象!
這三生鏡,說到底,品階不過是一件上品先天靈寶罷了。
這等寶物,放在如今的三界,自然是了不得的珍品。
可若是放在當(dāng)年那紫霄宮中,又算得了什么?
那時候是什么光景?
紫霄宮中,三千客,哪一個不是氣運加身的大能?
道祖分寶巖上,先天至寶都有好幾件,后天至寶就已經(jīng)爛大街了,先天靈寶更是車載斗量,數(shù)不勝數(shù)!
盤古幡,太極圖,誅仙四劍,十二品功德金蓮,七寶妙樹......
哪一件拿出來,不比這三生鏡的跟腳更深,威能更大?
區(qū)區(qū)一件上品先天靈寶,在那個場合,說句不好聽的,怕是連上分寶巖的資格都沒有,與那路邊的頑石,也無甚分別。
讓這等品階的法寶,去回溯道祖合道之景?
這分明是螢火蟲妄圖去照亮太陽,是螻蟻癡心要撼動神山!
它如何承受得起那等無上偉力?
這個念頭,不約而同地浮現(xiàn)在了所有大能的心中。
果不其然,就在眾人心神俱裂的當(dāng)口,那三生鏡中迸發(fā)出的混沌光芒,已是熾烈到了極點。
“嗡——”
來自亙古洪荒的嗡鳴,響徹了整個南天門。
那面三生鏡,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鏡面之上,竟“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無人再言語,無人再思索。
先前那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那點法不責(zé)眾的僥幸,在那道裂紋面前,皆成了可笑的癡妄。
“噗通?!?/p>
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了下去,膝蓋與南天門外的白玉地磚相撞,發(fā)出的聲音在這死寂之中,竟是那般清晰。
緊接著,那“噗通”之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
天庭的仙官們,不論是身居高位的帝君,還是執(zhí)戟守門的天兵,一個個收起了所有的法相莊嚴,斂去了周身的仙光,以一種最原始,最質(zhì)樸的姿態(tài),朝著那面已然碎裂的寶鏡,五體投地,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佛門的菩薩羅漢們,亦是收起了經(jīng)文,散去了佛光,那一張張寶相莊嚴的面孔上,只剩下了最純粹的敬畏。
他們合十的雙手垂下,同樣俯身跪倒,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
他們并非是在跪這面鏡子,亦非是在跪鏡中之人。
他們跪的,是那即將發(fā)生的,早已發(fā)生過的,奠定了這方宇宙,這片三界,這蕓蕓眾生一切秩序的,那樁至高無上的行為本身。
這是對“道”的禮敬。
鏡中,混沌之外,那紫霄宮前的三千大能,此刻亦是神情肅穆,再無半分先前的議論與算計。
妖帝帝俊收起了那份帝皇的霸氣,東皇太一按住了躁動的混沌鐘,妖師鯤鵬垂下了陰鷙的眼簾,便是那十二祖巫,也收斂了周身的煞氣,靜靜地立著。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那紫霄宮的最高處。
那里的混沌,正在緩緩地向兩側(cè)分開,拉開了一道無形的帷幕。
一道身影,自那混沌深處,緩步而出。
他看不清面容,辨不明衣著,甚至沒有固定的形體。
他就是這混沌本身,是這天道本身。
天地玄黃外,吾當(dāng)掌教尊。
一道傳三友,二教闡截分。
玄門都領(lǐng)袖,一氣化鴻鈞!
他一出現(xiàn),周遭所有的時間,空間,法則,都失去了意義,盡數(shù)歸于一種絕對的靜。
他便是鴻鈞!
鴻鈞道祖!
所有人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