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yuǎn)剛邁出府衙門檻,兩道鐵塔似的黑影就“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差點(diǎn)把他撞個趔趄。
“三郎!三郎!咋樣了?真……真拜師了?”
大哥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黝黑的臉上又是激動又是難以置信,眼珠子瞪得溜圓,
“剛才你那個姓鄭的同窗跑出來,說你被知府大人收為徒弟了?
老天爺!知府大人??!
那不是比縣太爺還大好幾級?咱家三郎真一步登天了?!”
二哥也擠在旁邊,咧著大嘴嘿嘿直樂,聲音洪亮:
“我就說咱三郎是文曲星下凡!知府大人都得搶著收!哈哈!
回去告訴爹娘,他倆怕不是要樂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王明遠(yuǎn)被兩個哥哥晃得頭暈,趕緊穩(wěn)住身形,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哥,二哥,輕點(diǎn)!胳膊要斷了!
是,崔大人收我為徒了?!?/p>
他頓了頓,想起柳教諭的恩情,聲音沉了些,
“此事……多虧了府學(xué)的柳教諭。是他在崔大人面前替我說話,幫我引薦的?!?/p>
“柳教諭?”王大牛一愣,隨即臉上滿是感激,
“是那位柳老先生?好人啊!大好人!咱家得好好謝謝人家!
挑個時間,咱全家都去!爹娘,我和你嫂子,還有虎妞狗娃,都去!
給柳老先生磕頭!”
“對!磕頭!必須磕!”王二牛也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回去的路上,兩人還是難掩興奮,圍著王明遠(yuǎn)問個不停。
“知府大人長啥樣?是不是特別威嚴(yán)?胡子老長了?”王大牛比劃著。
“脾氣咋樣?兇不兇?收徒弟的時候要不要磕頭?磕幾個?”王二牛也好奇。
王明遠(yuǎn)被問得哭笑不得,只能挑著能說的講:
“崔大人……嗯,看著挺和氣的,說話也溫和。
對了,后日要舉辦拜師禮,師父邀請?jiān)蹅內(nèi)叶既ビ^禮。”
…………
他一路上又耐心回答了一些有的沒的問題。
三人剛走到梧桐里巷口,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提著個昏黃的燈籠,在昏暗的巷口焦急地來回踱步,時不時伸長脖子朝府衙方向張望。
正是他們的爹,王金寶。
“爹!”王二牛嗓門大,遠(yuǎn)遠(yuǎn)就喊了一聲。
王金寶猛地抬頭,看見三個兒子回來,提著燈籠快步迎上來,昏黃的光映著他溝壑縱橫、寫滿擔(dān)憂的臉:
“咋才回來?出啥事了?是不是……是不是知府大人為難三郎了?”他聲音有點(diǎn)發(fā)顫,顯然等得心焦。
“爹!好事!天大的好事!”王二牛搶著回答,聲音激動得都劈了叉,“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收三郎當(dāng)徒弟啦!親口收的!就在剛才!”
“啥?!”王金寶手里的燈籠“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燭火晃了晃,差點(diǎn)熄滅。
他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黝黑的臉膛在搖曳的光線下,震驚、茫然、狂喜交織在一起,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一句:
“收……收徒?知府大人?收咱家三郎?我的老天爺……”他彎腰撿燈籠的手都在抖。
王大牛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爹:“爹!是真的!三郎剛親口說的!而且這次府學(xué)柳教諭幫了大忙!是他引薦的,咱可得好好感謝下!”
王金寶看看大兒子,又看看一臉平靜但眼底帶著笑意的三兒子,再看看地上那盞燈籠,突然狠狠一拍大腿:“好!好??!祖宗保佑!柳老先生大恩大德??!”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狂喜,震得巷子里幾戶人家都亮了燈,以為外面來了什么山精妖怪。
進(jìn)了小院,堂屋里點(diǎn)著油燈,趙氏、劉氏、虎妞、狗娃都還沒睡,正眼巴巴地等著。
一見他們回來,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
“咋樣了?三郎沒事吧?”趙氏一把拉住王明遠(yuǎn)的手,上下打量,生怕他少了一根頭發(fā)。
“娘!沒事!好事!”王二牛又當(dāng)起了傳話筒,“知府大人收三郎當(dāng)徒弟啦!以后三郎就是知府大人的學(xué)生了!”
“知府大人的徒弟?!”趙氏的聲音陡然拔高,眼睛瞬間瞪圓了,“我的老天爺!這……這……”她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用力攥著王明遠(yuǎn)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大嫂劉氏也驚得捂住了嘴,隨即臉上綻開巨大的笑容:“我滴個黃天大老爺呦!這可真是……真是咱家祖墳冒青煙了!三郎!好樣的!”
虎妞和狗娃雖然不太明白“知府大人的徒弟”具體有多厲害,但看大人們都這么高興,也跟著開心起來:“三叔(三哥)最厲害!”
小小的堂屋瞬間被巨大的喜悅填滿,比過年還熱鬧。
王金寶搓著手,在屋里來回踱步,黝黑的臉上紅光滿面:“好!好!知府大人的徒弟!咱老王家……真出息了!”
興奮過后,王金寶猛地停下腳步,看向王明遠(yuǎn):
“三郎,知府大人收你為徒,這是天大的恩情!咱家……咱家得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
后日的拜師宴,不能丟了你的臉,更不能讓知府大人覺得咱不懂禮數(shù)!”
趙氏也回過神來,連連點(diǎn)頭:“對對對!得準(zhǔn)備拜師禮!知府大人啥都不缺,可咱的心意得到!”
“還有衣裳!”劉氏插嘴道,“咱這一大家子去觀禮,總不能還穿著這身舊衣裳吧?得置辦身新的!尤其是三郎!”
王金寶一錘定音:“行!明天一早,老大媳婦,你跟你娘,帶上虎妞,去東市!給全家都置辦一身像樣的行頭!錢……別?。≡摶ň突?!”
他頓了頓,看向王明遠(yuǎn),“三郎,知府大人喜歡啥?咱這拜師禮……送點(diǎn)啥好?總不能空著手去磕頭吧?”
王明遠(yuǎn)想了想師父那圓潤富態(tài)的模樣和說話時偶爾流露的“務(wù)實(shí)”氣息,斟酌道:
“爹,師父……崔大人他位高權(quán)重,尋常金銀之物怕是入不了眼,反而顯得俗氣,且咱家也負(fù)擔(dān)不起。
不如……送些家鄉(xiāng)的土儀?
禮輕情意重,也顯得咱們樸實(shí)真誠?!?/p>
王金寶眼睛一亮,“那就按三郎的來!大牛,二牛,明日你們跟我一起去辦!”
“好嘞爹!”兩兄弟應(yīng)得響亮。
趙氏也補(bǔ)充道:“再買些上好的點(diǎn)心果子,多湊幾樣禮!體面!”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商量著,興奮地計(jì)劃著明天的采購和準(zhǔn)備,直到夜深才各自回屋歇息。
可這一夜,小院里又有幾個人能真正睡著?
王金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身下的硬板床被他壓得吱呀作響。
旁邊的趙氏也沒睡,小聲念叨著明天要買什么東西,買什么樣的衣裳。
“孩他娘……”王金寶突然壓低聲音,帶著點(diǎn)神秘兮兮的意味,
“你說……三郎這運(yùn)道,是不是有點(diǎn)太好了?
縣案首,府案首,院試第三,現(xiàn)在又被知府大人收為徒弟……
這……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趙氏嗔怪道:“瞎說啥!那是咱三郎有本事!讀書用功!”
“本事是有,可這運(yùn)道……”王金寶咂咂嘴,心里那點(diǎn)念頭又冒了出來,但是他不敢再對身旁的趙氏說了,他暗暗在心里想:
“這運(yùn)道……回去真不燒點(diǎn)紙謝謝祖宗?
總覺得心里有點(diǎn)不踏實(shí)啊……
可是前日才說不燒了……”
王金寶心里那點(diǎn)癢癢,像野草一樣,怎么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