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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哥的打算

日頭偏西,夕陽把小院的青磚地面照得半明半暗。

王明遠一進門,連口水都顧不上喝,直接沖進那間西屋的書房。

他三兩下解開書箱帶子,掏出筆墨紙硯,往那張略顯粗糙的榆木書案上一鋪。

今天府學柳教諭講的那堂《孟子》,讓他此刻思路萬千,而且柳教諭的講-法跟趙夫子太不一樣了。

趙夫子在蒙學的時候給他講“苦其心志”,重點在“忍”,在“熬”,像塊石頭在河里打磨。

可柳教諭呢?

他掰開了揉碎了講,說這“筋骨之勞”不只是皮肉受苦,更是拿這副身板去承載、去實踐心志的苦!

這角度,的確是一種新的思路!

王明遠怕自已遺忘,趕緊提筆蘸墨,刷刷地在紙上記要點,把柳教諭引的那些史例也盡量原樣記下來。

他也明白了,閉門造車不行,得多聽多看,印證琢磨。

趙夫子給他打下的底子厚實,可柳教諭這把刀,磨得更快,角度更刁鉆。

記完筆記,然后就開始思索柳教諭布置的課業(yè),“論漕運與邊備”。

王明遠盯著那六個字,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題……著實有些超綱了吧?

府試、院試頂多考考民生策論,講講如何勸農桑、息訟獄。

漕運和邊備?那是實打實的軍國大事!是封疆大吏和中樞閣老才該操心的事。

他們這些生員,紙上談兵都未必夠格。

可王明遠轉念一想,柳教諭既然出了這題,自有他的道理。

府學里臥虎藏龍,誰知道有沒有人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

再說了,自已頂著“縣案首”的名頭來旁聽,不拿出點真東西,怎么入得了柳教諭的眼?

趙夫子把他托付給李教諭,不就是指望著他能更進一步嗎?

他撐著下巴,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腦子飛快地轉。

漕運,國之命脈,南糧北調,養(yǎng)著北邊的兵、北邊的民;邊備,就是邊防,九邊重鎮(zhèn),抵御外敵……

這兩樣看似不搭界,可細細一想,都燒錢!都牽一發(fā)動全身!

柳教諭要的,恐怕不是空談其重要,而是怎么把它們擰成一股繩,讓銀子花在刀刃上……

就在他腦子里的線頭越理越亂的時候,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帶著風走進來。

是大哥王大?;貋砹?。

王大牛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肩上還扛著兩根比王明遠大腿還粗的豬腿骨,白森森的斷茬口看著駭人。

他進門后一眼就看到了書房那個認真的身影,便放慢了腳步,輕輕地把手里的東西放在灶房門口。

心里則盤算著,三弟進府學第一日就如此刻苦,可得做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他立刻收拾了下,卷起袖子就往灶房鉆。

那兩根大棒骨被他拎起來,直接丟進大鐵鍋里,簡單焯水去腥后就開始燉煮。

火苗舔著鍋底,王大牛就著旁邊案板上早上就醒發(fā)的面團,開始和面烙餅。

這些年隨著家里鹵肉鋪子的紅火,他也練就了一手好廚藝,別的不多說,這個餅子他可是平時烙的最多的。

大手揉捏著面團,發(fā)出噗-噗的聲響。

他一邊揉面,一邊留意著灶上的動靜,時不時掀開鍋蓋,用大鐵勺撇撇鍋里仍然浮起的沫子。

就在王大牛專心和面的時候,隔壁院子里,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爬上了靠墻的梯子已經看了好一會。

正是隔壁的馬嬸子,她手里捏著塊破瓦片,佯裝修補房頂,卻踮著腳抻著脖子,眼神一個勁兒地往王家小院里瞟。

灶房沒門,王大牛那高大壯實的身影和灶臺上的動靜,被她瞧了個一清二楚。

當馬嬸子看到王大牛把那兩根大腿粗、白森森的骨頭“咣當”扔進大鐵鍋熬煮,再配上那黑熊精一般模樣的身影,著實有點駭人。

然后......第二日這景象便傳出去了,但是幾經發(fā)酵,已經被傳成了,王家那個黑熊精大哥喜歡煮人腿骨吃,著實嚇人!

后來每日王大牛走在路上打招呼的人變得更少了,甚至都有人躲著他走!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王大牛一邊忙著手里的面團,腦子里還在想今日的見聞。

這兩天他在長安城里晃蕩,感覺渾身不得勁,平日里在家都是活計一大堆,自已突然閑下來著實不適應。

另外那巷子口的馬嬸子和其他鄰居,看他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隔老遠就躲。

開始他還有點郁悶,后來懶得管了,清靜!省得老有人扒門縫打聽閑話,耽誤三弟讀書。

可清靜是清靜了,人也靜得發(fā)慌。

三弟一去府學就是大半天,他在這巴掌大的院子里干坐著,比干一天活還難受。

他今天本來還合計著過去問個貨??复蟀钣?。

憑他的力氣,一個人頂三五個,工錢肯定不少。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死了。

不行!絕對不行!

他王大?,F在來陪三弟準備府試的!不是來打工賺銀子的!

跑去扛大包?讓人知道了,三弟的臉往哪擱?

而且顯得他們王家多窮似的,要靠他這個大哥扛大包貼補?

這不是給三弟添堵,平白添壓力嗎?

最主要的時間肯定也錯不開。

至于把家里的鹵肉方子拿出來擺攤……

王大牛想想自已那張笨嘴,還有那點見著生人就發(fā)怵的性子,立馬搖頭。

這買賣,他干不了,而且萬一又和幾年前父親那次一樣,引來覬覦,到時候不是平白給三弟帶來災禍嗎?

府城他們可不認識什么人!

思來想去,還是老本行最順手——殺豬!

這活計不扎眼,而且他還熟。

今日正好路過東市,有個肉鋪正趕上鋪子里的伙計殺豬,但是卻按不住那頭鬧騰的大肥豬,那豬嚎得半個街都聽見。

王大牛手癢的差點沒忍住上去搭把手。

后來硬著頭皮跟那愁眉苦臉的肉鋪老板搭了兩句話。

才知道最近生意好,可會殺豬的好把式難找,尤其是能單獨放倒大牲口的,工錢可以商量。

王大牛當時就心動了,這活兒他閉著眼都能干!

而且時間上……他又試探著確認了下,肉鋪一般是天不亮就開宰,趕早市。他要是手腳麻利點,干完活回來,正好能給三弟做早飯,啥也不耽誤!

而且白日里閑了還可以去干些解肉的活計,總歸是什么都不耽誤!哪哪都好!

不過還是得和三弟合計合計,若三弟不反對,那自然是可以去,若三弟不愿意,那肯定還是緊著三弟的意愿。

這邊鍋里的大骨湯開始咕嘟咕嘟冒泡,濃郁的肉香氣飄滿了小院。

王大牛把烙好的幾個焦黃厚實的大餅子鏟出來,摞在盤子里。

他走到書房門口,看王明遠還撐著下巴,苦思冥想。

“三弟,先吃飯!”王大牛嗓門洪亮,打斷了王明遠的思緒,“湯熬好了,餅子也烙好了,趁熱乎墊墊!”

王明遠被這一嗓子喚回神,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起身走到堂屋。

看著桌上那熟悉粗瓷海碗里的奶白色的棒骨湯,還有那焦香撲鼻的大餅子,肚子也適時地咕嚕了一聲。

他拿起一張餅子,掰開,泡進旁邊屬于他的那個小湯碗里。

滾燙的湯汁瞬間浸透了面餅,香味更濃。

他吸溜了一口,滿嘴咸香滾燙,身上的疲憊似乎也被沖淡了些。

王大牛坐在對面,沒急著吃。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黝黑的臉上有點猶豫,吭哧了幾聲才開口:“那個……三弟,我跟你商量個事?!?/p>

“嗯?大哥你說?!蓖趺鬟h嘴里塞著餅子,含糊應道。

“你看……你白天去府學,我一個人在家也是干坐著?!?/p>

王大牛聲音壓低了些,又帶了些期待:

“今天出去……我看東市那邊有個肉鋪,正缺人手殺豬。老板說了,工錢日結,就趕早市那會兒忙活……我尋思著,想……想去試試。”

沒等王明遠回話,他又說道:“你放心!我算過時辰了,啥都不耽誤!

我保管干完活就回來!畢竟我是來陪你科考的,不是來這賺錢的!

就是……就是……實在在家閑不住。

若是我干這老本行……會不會……會不會給你丟人?”

王明遠正嚼著餅子的動作頓住了。

他看著大哥臉上那混合著期待和忐忑的神情,心里一暖,隨即就笑了出來。

“大哥!你這說的什么話!”

王明遠咽下嘴里的東西,語氣斬釘截鐵,

“咱們王家祖輩就是殺豬的,靠這個手藝吃飯,堂堂正正!有什么丟人的?

爹當年不也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王屠戶?

這手藝是咱家的根!你想干就去干,只要別累著自已,時間上能顧得過來就行。我支持!”

王明遠也反應過來,大哥這是在家實在閑不住了想找點事情干,的確也是自已忽略了大哥了。

王大牛一聽這話,心里的石頭“噗通”落了地,黝黑的臉上瞬間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兩排白牙:

“哎!好!好!三弟你不嫌丟人就好!我心里就有底了!而且我保證不耽誤你的事!”

說完他便抄起一張大餅,狠狠咬了一大口,嚼得噴香,只覺得今天這餅子格外有滋味。

兄弟倆就著骨頭湯啃著大餅子,堂屋里一時只剩下吸溜湯水和咀嚼的聲音。

吃飽喝足,王大牛麻利地收拾碗筷,哼著小調去灶房刷洗。

王明遠則回到書案前,繼續(xù)完成這道策論。

夜?jié)u漸深了,小院徹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