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部堂!”
陸明淵心中一凜。
這可是當今大乾王朝,權柄最重,也最負盛名的封疆大吏之一!
自己的文章,竟然驚動了這等人物?
趙夫子重重地點了點頭,神情無比嚴肅。
“明淵,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你的那篇文章,不僅僅是寫得好,更是說到了胡部堂的心坎里!得到了他的賞識!”
“有這份賞識在,你未來的青云之路,已然鋪開了一半!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趙夫子一連說了兩個“前途無量”,語氣中的感慨與激動,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仿佛沸騰了起來。
然而,夸贊之后,他的神情卻又猛地一肅,那份激動與喜悅盡數斂去,化作了一抹深沉的凝重。
“明淵?!?/p>
“學生在?!?/p>
“去,把房門和窗戶都關上?!?/p>
趙夫子的聲音壓低了許多。
“為師有些要緊的話,要與你單獨說?!?/p>
陸明淵心中一動,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起身,依言將房門和窗戶一一關好。
隨著最后一扇窗戶合上,屋內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只剩下書案上的一盞油燈。
陸明淵重新坐回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趙夫子,等待著他的下文。
趙夫子深吸了一口氣,湊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如同耳語。
“明淵,我之前與你說過,要為你尋一位真正的名師,此事,如今有眉目了?!?/p>
陸明淵的呼吸微微一滯。
只聽趙夫子一字一頓地說道:“為師為你尋的這位老師,乃是當今的……江蘇巡撫,林瀚文,林大人!”
江蘇巡撫!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陸明淵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那可是從二品的封疆大吏,真正執(zhí)掌一省軍政大權,跺一跺腳,整個江南都要為之震動的人物!
趙夫子,一個偏遠村落的教書先生,如何能與這等人物扯上關系?
似乎是看出了陸明淵的震驚與疑惑,趙夫子苦笑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一絲追憶之色。
“說來話長,我與林大人……算是有些淵源。此事你知曉便可,不必深究?!?/p>
他沒有細說,話鋒一轉,神情再次變得無比嚴肅。
“昨日,我收到了林大人的親筆來信。信中說,他過幾日,因有公務,要來一趟杭州府?!?/p>
“除去公務之外,他還會順道來咱們江陵縣一趟,祭拜先祖?!?/p>
“祭拜先祖?”
陸明淵敏銳地抓住了關鍵。
“不錯。”
趙夫子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光芒。
“林大人這一脈,祖籍便在咱們江陵縣,與縣城里的林家,算是同宗同源。只是后來分了出去,自立門戶,如今早已是云泥之別了。”
他頓了頓,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陸明淵的臉上,聲音愈發(fā)低沉。
“這次林大人前來江陵縣,除了祭祖,更重要的,便是要親眼見一見你,他未來的……弟子。”
“過幾日,林大人會親自考教你的學問。明淵,此乃千載難逢的機緣!若是能入了林大人的門墻,拜他為師,你的未來,才算是真正的一飛沖天!”
“這一關,你若是能過,鯉魚化龍,便在眼前!若是過不了……”
趙夫子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沉重的意味,卻已不言而喻。
他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已經恢復平靜的少年,鄭重其事地說道。
“明淵,這幾日,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將你畢生所學,好生梳理一遍,靜下心來,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或許是你科舉之路上,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江蘇巡撫,林瀚文。
這不僅僅是一個名字,一個官職,它代表著大乾王朝文官體系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
是無數讀書人皓首窮經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云端。
而現在,這片遙不可及的云,竟要飄到自己的頭頂,為自己遮風擋雨,引路前行。
這份機緣,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更明白,這份機緣背后,趙夫子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一個偏遠村落的教書先生,與一位權傾一省的封疆大吏。
即便曾有同窗之誼,可這幾十年的歲月流逝,官場沉浮,早已將彼此的人生軌跡分割得天差地別。
這份情誼,用一次,便少一次,薄一分。
趙夫子卻將這或許是他此生最珍貴的人情,毫不猶豫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恩情,亦重逾千斤。
陸明淵心中百感交集,所有的震驚、感激、動容,最終都化作了一個無比鄭重的動作。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長衫,然后退后一步,撩起衣擺,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冰涼的青磚地上。
“咚!”
一聲悶響,他俯下身,將額頭結結實實地磕在了地面上。
沒有言語,也無需言語。
這一拜,拜的是師恩如山,拜的是再造之情。
趙夫子沒有去扶。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坦然地受了這一禮。
因為他知道,自己受得起。
為了眼前這個孩子,他幾乎賭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安穩(wěn)與故人的情分。
這一拜,是陸明淵的態(tài)度,也是他肩起這份重擔的承諾。
直到陸明淵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與堅定,趙夫子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上前,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將他攙扶了起來。
“癡兒,你這是做什么。”
趙夫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欣慰的沙啞。
“你我?guī)熗揭粓?,我既引你上了這條路,便有責任為你多鋪一塊墊腳的青石?!?/p>
他扶著陸明淵重新坐下,渾濁的眼中泛起回憶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的青蔥歲月。
“我與瀚文兄,當年在京城的國子監(jiān),曾是同窗,更是……知己?!?/p>
趙夫子輕聲道,“那時節(jié),我二人常于月下對酌,激揚文字,指點江山,都以為憑著胸中墨水,能為這大乾,為這天下,做一番事業(yè)。只可惜……造化弄人?!?/p>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蕭索與落寞,但很快便被一抹釋然所取代。
“后來我因故離京,他則一路青云直上。這情分,雖幾十年未見,卻始終在。只是,人走茶涼,世事皆是如此。”
“我這次修書于他,請他收你為徒,確是……耗盡了這最后一點同窗之誼了?!?/p>
趙夫子看著陸明淵,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瀚文兄此生,從未收過任何弟子?!?/p>
‘你若能入他門墻,便是他的開山大弟子,也是他唯一的關門弟子。”
“這意味著什么,你可明白?”
陸明淵心中一凜,鄭重點頭。
唯一的弟子,這分量太重了。
這不僅僅是學問的傳承,更是人脈、資源,乃至政治衣缽的托付!
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考驗!
“所以,”
趙夫子的聲音愈發(fā)凝重。
“他必須要親眼看一看你,考一考你。不光是考你的才學,更是要看你的人品心性?!?/p>
“你的人品,為師信得過?!?/p>
趙夫子拍了拍陸明淵的肩膀,眼中滿是贊許。
“當初,你為了讓你陸家明文能有更好的前程,甘愿放棄學業(yè),回家拿起鋤頭,在田間地頭熬了數年?!?/p>
“這份為親人犧牲的擔當,我已在信中為你做了擔保。我相信,瀚文兄也定會欣賞你這一點?!?/p>
“剩下的,便是你的才學了?!?/p>
趙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明淵,你無需緊張,也無需藏拙,那份策論,他來杭州府一定會看過?!?/p>
“只要你能拿出真才實學,讓他看到你的價值與潛力,他便一定會收下你!”
聽著趙夫子推心置腹的話語,陸明淵只覺得一股熱流在胸中激蕩。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十字路口。
向前一步,便是海闊天空;退后一步,或許此生便困于這江陵縣的一隅之地。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再次對趙夫子深深一揖。
“先生放心?!?/p>
他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與決絕。
“學生定不負先生厚望,也絕不會讓未來的老師失望!”
“好!”
趙夫子看著眼前少年挺拔如松的身影,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沒有看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