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齋的門楣極高,朱漆大門上懸著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筆力雄渾,氣勢非凡。
門口立著兩個穿著統(tǒng)一短褐的伙計,精神抖擻,眼觀六路。
陸明淵和若雪剛一走近,那掌柜的便已從柜臺后繞了出來。
這掌柜姓錢,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前幾日陸明淵名動江寧,他便早已將這位新晉爵爺?shù)臉用灿浽诹诵睦铩?/p>
此刻一見,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那張胖臉上堆著的笑意,仿佛能擠出油來。
“哎呀,貴客臨門,貴客臨門!小的錢有才,給陸爵爺請安了!”
“錢掌柜不必多禮。”
陸明淵神色平淡,目光在店內(nèi)掃了一圈。
萬寶齋內(nèi)里更是奢華,一樓是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二樓是金銀玉器、珠寶首飾,三樓則是專供貴客品茶賞玩的雅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名貴香料與檀木混合的清雅氣息,聞之令人心神一寧。
“不知爵爺今日想看些什么?是給府上添些擺件,還是給夫人小姐們挑些新出的首飾?”
錢掌柜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引路。
陸明淵沒有去看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而是直接說道。
“我需要幾套方便習武的短衫勁裝,要最好的料子。”
“另外,再要一把五石的強弓,配一百支破甲狼牙箭?!?/p>
錢掌柜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有些愕然的看著眼前這個身形尚未完全長開的少年。
習武的勁裝好說,可這五石強弓……那已是軍中猛將才能拉開的利器了!
尋常武人,能開三石弓便足以自傲了。
但他畢竟是生意場上的老人精,驚訝只是一閃而過,立刻換上了一副更加熱切的笑容。
“爵爺好武藝!小的佩服!勁裝好說,咱們這兒有專門從蘇州請來的老師傅,用的都是最結(jié)實、最透氣的云錦絲,保證您活動自如,不滯分毫?!?/p>
“只是這五石強弓和破甲箭,都是軍中管制品,小店……”
“錢掌柜,”
陸明淵打斷了他。
“我既開口,便是有門路。你只管說,有沒有?!?/p>
錢掌柜心中一凜,暗道這位小爵爺果然不是凡人。他連忙點頭哈腰道。
“有!有!爵爺您放心,小店雖不敢明著擺出來,但庫房里還是有些存貨的,都是給相熟的將軍們預(yù)備的。您稍等,我這就去給您取來!”
陸明淵點了點頭,又道:“我還想買一匹馬?!?/p>
錢掌柜聞言,眼睛徹底亮了,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
他連忙道:“爵爺,這買馬可得去專門的馬行。不知您想要什么樣的馬?”
“若是代步的溫馴良馬,百十兩銀子便能買到極好的。若是想要日行千里的寶馬,那價格可就沒邊了?!?/p>
他見陸明淵面露詢問之色,便壓低了聲音,詳細解釋道。
“尋常所謂的千里馬,大多是西域販來的大宛馬,品相好的,至少也要千兩起步。”
“若是真正頂級的,能上戰(zhàn)場的汗血寶馬,那更是有價無市?!?/p>
“需要咱們商行派人,冒著風險去關(guān)外草原的部落里重金求購,還得看運氣?!?/p>
“這等神駒,非王侯將相不可得?!?/p>
上千兩……
陸明淵心中也是一抽。
他雖得了六千兩巨款,但也不是這么個花法。
沉吟片刻,他問道:“那上好的戰(zhàn)馬呢?”
“爵爺,這您可就問對人了!”
錢掌柜一拍大腿,笑道。
“朝廷勘磨合格的戰(zhàn)馬,那都是軍需物資,誰敢倒賣就是殺頭的罪過。”
“不過,咱們商行有自己的馬場,也從草原購進良種馬駒,請了退役的軍中高手來馴養(yǎng)?!?/p>
“雖不敢說比得上軍中最好的那一批,但比起尋常戰(zhàn)馬,只強不弱!”
“腳力、耐力、膽氣都是上上之選,價格也公道,二百兩一匹,保您滿意!等會兒小的親自帶您去馬行挑選!”
“如此甚好?!?/p>
陸明淵對這個價格還算滿意,“先看衣服吧。”
“好嘞!爵爺您這邊請!”
錢掌柜將陸明淵引至一旁的試衣間,伙計們立刻流水價地捧上十幾套款式各異的勁裝。
陸明淵挑選了五套黑、白、青三色的,皆是樣式簡潔,便于活動的款式。
選完自己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對錢掌柜說道。
“再替我老師選幾套常服。”
“不知林大人……”
錢掌柜面露難色,巡撫大人的衣服,他可不敢亂拿主意。
陸明淵報出了林瀚文大概的身高和體型,但對于更細節(jié)的尺寸,他卻是一無所知。
一直安靜地站在他身后的若雪,此時卻忽然上前一步,對著錢掌柜輕聲說道。
“林大人身長七尺三寸,肩寬一尺九寸,腰圍二尺八寸,臂長二尺四寸。”
“平日里喜穿素色,尤愛天青與月白。衣料偏愛軟滑的蘇綢,不喜過于繁復(fù)的暗紋?!?/p>
她聲音輕柔,語速平穩(wěn),一連串精準的數(shù)字從她口中報出,沒有絲毫的遲疑。
陸明淵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若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臉頰微紅,垂下眼簾解釋道。
“奴婢自幼便要學(xué)習這些……察言觀色,目測身形。”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錢掌柜卻是聽得雙眼放光,連連贊道。
“姑娘好眼力!有了這些尺寸,保管給林大人做得妥妥帖帖!”
他不敢怠慢,立刻讓伙計取來了店里壓箱底的幾套頂級成衣。
陸明淵親自上手摸了摸料子,又看了看款式。
最終選定了一套天青色竹葉暗紋長袍和一套月白色的居家常服,皆是低調(diào)中透著奢華,正合林瀚文的身份。
給林瀚文選完衣服,陸明淵的目光落回到了若雪身上。
他對著錢掌柜一指若雪,語氣平淡地說道:“再給她選幾套?!?/p>
若雪聞言,渾身一僵,整個人都愣住了,連連擺手,惶恐道。
“不,不用的爵爺!奴婢不需要!奴婢的衣服夠穿了,自己……自己織就好!”
身為婢女,自然不能讓主子給自己買衣裳!
陸明淵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對錢掌柜道:“把適合她這個年紀穿的,都拿上來。”
“是,爵爺!”
錢掌柜何等眼力,立刻便明白了這位小爵爺?shù)囊馑肌?/p>
他沖著一旁的兩個女伙計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立刻會意,笑著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若雪的手。
“姑娘,這邊請。”
若雪還想掙扎,卻被陸明淵一個平靜的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里沒有命令,也沒有威嚴,卻讓她瞬間失了所有的力氣,只能任由那兩個女伙計將她帶進了隔壁的女賓試衣間。
片刻之后,當若雪換上一身水綠色的襦裙,重新走出來時,整個店堂似乎都亮了幾分。
那身衣服仿佛是為她量身定做一般,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愈發(fā)晶瑩剔透,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整個人如同一株雨后新荷,清新脫俗,帶著一股惹人憐愛的嬌怯。
陸明淵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他沒有多言,只是對錢掌柜道。
“這套,還有方才那幾套月白、鵝黃的,都包起來。以后她穿的衣服,都按這個尺寸來?!?/p>
“好嘞!”
錢掌柜手腳麻利地開始打包,一邊算賬一邊笑道。
“爵爺您眼光真好!您自己的五套勁裝,林大人的兩套常服,加上若雪姑娘的四套新衣?!?/p>
“一共是七百二十兩銀子,給您抹個零頭,算七百兩整!”
陸明淵從懷中直接取出一張一千兩的會通銀莊的銀票遞了過去。
“不用找了。剩下的,再配些相應(yīng)的腰帶、襯衣、鞋襪。”
錢掌柜接過銀票,手都有些發(fā)抖,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
“爵爺大氣!您放心,一定給您配最好的!”
置辦完衣物,陸明淵又帶著若雪走到了二樓的珠寶首飾區(qū)。
“挑幾套適合她戴的,要清雅些的?!?/p>
“爵爺!”
若雪終于忍不住,驚慌失措地拉住了陸明淵的衣袖,急聲道。
“使不得,奴婢只是個下人,怎配戴這些東西!會……會被人笑話的!”
陸明淵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很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是我陸明淵的侍女,你出門在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代表的都是我陸明淵的臉面?!?/p>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璀璨的珠寶,又指了指她空無一物的發(fā)髻和手腕,聲音依舊平淡,卻重如千鈞。
“若是讓人看到我陸明淵的貼身侍女,衣衫陳舊,首飾全無,別人笑話的不是你,是我陸明淵寒酸,是我陸明淵刻薄。”
“你丟的,是我的人。”
一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若雪的心頭炸響。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看著他那雙深邃而平靜的眸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他。
她是我陸明淵的侍女。
你丟的,是我的人。
這兩句話,在她腦海中反復(fù)回響。
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她死寂了十三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那雙長久以來因為麻木與順從而顯得有些空洞的眸子里。終于,漸漸地,凝聚起了一絲微弱的光。
那光芒帶著一絲感動,一絲迷茫,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愛慕的情愫。
她緩緩地松開了緊抓著陸明淵衣袖的手,指尖卻依舊在微微顫抖。
她對著陸明淵,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奴婢……謝爵爺……賜?!?/p>
陸明淵沒再說什么,只是對那首飾掌柜點了點頭。
掌柜的立刻心領(lǐng)神會,挑出了一支素銀梅花簪,一對小巧的珍珠耳墜,還有一個溫潤的白玉手鐲。
皆是款式精巧,價值不菲,卻又不顯張揚,正適合若雪這個年紀和氣質(zhì)。
買完了所有的東西,萬寶齋的伙計們用幾個精致的木盒打包妥當。
陸明淵對錢掌柜道:“將這些東西,連同弓箭,一并送到巡撫府?!?/p>
“爵爺放心,小人親自給您送過去,保證萬無一失!”
錢掌柜拍著胸脯保證。
陸明淵點了點頭,然后對身旁的若雪說道:“你先跟著他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p>
若雪抱著那個裝著首飾的小盒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里帶著一絲擔憂。
“那爵爺您……”
“我和錢掌柜,去馬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