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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要離婚

我來簽。我是病人的父親?!?/p>

明啟元不知何時已來到陸野身側(cè),聲音沉啞。

他接過筆,執(zhí)筆的手,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在風(fēng)險(xiǎn)告知單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醫(yī)生接過單子,匆匆離去。

陸野猛地轉(zhuǎn)過頭,一向堅(jiān)毅的男人,此刻眼淚竟像決堤的洪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他看著明啟元,劇烈地喘息著,試圖壓下喉間的哽咽,好一會兒,才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聲音:

“爸,小桐……小桐會恨死我的……我沒能救下姥姥,更沒保護(hù)好她和孩子們……”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四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徹骨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臟。

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正從他生命的軌道上急速剝離。

而他,無能為力。

明啟元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聲長嘆飽含著無盡的疲憊與無奈:

“不怪你,孩子,你的選擇……是對的?!?/p>

當(dāng)生命無法兩全,優(yōu)先拯救生存希望更大的那一個,這不是權(quán)衡生命的價值,而是對生命本身最殘酷卻也最理性的尊重。

可這冰冷的理性,如何能期望被巨大悲傷吞噬的小桐去理解?

*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明疏桐從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醒來。

意識尚未完全回籠,那股滅頂?shù)陌Q已經(jīng)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眼睛還未睜開,淚水已無聲地浸濕了鬢角。

孩子……

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小腹,那里平坦,空蕩,只剩下一種失去后的虛無。

昏迷前,醫(yī)生那句沉重的“保不住了”如同最終審判,在她腦中轟然回響,瞬間將她推入無底深淵。

“小桐,醒了?感覺怎么樣?”

耳邊傳來父親沙啞而關(guān)切的聲音。

她偏過頭,看到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的明啟元,正紅著眼眶,緊張兮兮地望著她。

“爸……”

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姥姥沒了……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沒了……嗚嗚嗚……”

她本想堅(jiān)強(qiáng)的,可在父親那無比心疼的目光注視下,所有強(qiáng)裝的堤壩瞬間崩塌。

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她蜷縮著,肩膀因壓抑的哭泣而劇烈抖動。

明啟元伸出寬厚卻粗糙的手掌,一遍遍,笨拙地?fù)崦畠旱念^發(fā),喉結(jié)滾動,萬千安慰的話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蒼白的哽咽:

“小桐,想開點(diǎn)……”

“我的孩子……也沒了……”

明疏桐緊閉雙眼,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浸濕,黏在一起。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明啟元徒勞地為她擦拭著仿佛永遠(yuǎn)流不盡的眼淚,艱澀地勸慰:

“孩子以后還會有的……”

“不會有了!”

明疏桐猛地睜開眼,眼底是痛到極致后的死寂。

她深吸一口氣,用一種jin乎殘忍的平靜,一字一頓地宣告:

“爸,我要離婚?!?/p>

病房門就在此刻被推開。

陸野端著一杯溫水站在門口,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直刺他的心臟。

他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中的杯子幾乎脫手。

幾步?jīng)_到她床前,他的嗓音在劇烈發(fā)顫:

“我不同意!”

他最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他想抓住她的手,想將她擁入懷中,想告訴她:姥姥的事,他心中的傷痛絕不比她少半分。

可明疏桐只是漠然地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留給他一個冰冷的側(cè)影。

“那天下棋,我贏了你。你親口答應(yīng)過的,無論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會兌現(xiàn)?!?/p>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絕望:

“陸野,我要你踐諾:我要離婚?!?/p>

陸野的心沉入谷底。

見鬼的,那盤棋的承諾,真要坑死他了。

“我反悔了!”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此刻他寧愿做一個背信棄義的無賴,也絕不能失去她。

“反悔無效……陸野,你……馬上出去。我不想看見你?!?/p>

她始終沒回頭。

曾經(jīng)所有的溫情與親密,都在這一刻被碾碎成灰。

她的心門,已經(jīng)對他徹底關(guān)閉。

明啟元沖陸野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阿野,讓她靜一靜,別刺激她……這里有我。”

陸野看著床上那個將他拒千里之外的身影,心臟酸澀得快要無法跳動。

他沉默良久,才啞聲說:“……好,我在外面守著,有事……隨時叫我?!?/p>

他一步步退出病房,輕輕帶上門。

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他需要極力調(diào)整呼吸,才能壓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苦。

*

病房內(nèi),明啟元看著女兒單薄而倔強(qiáng)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陸野走了。”

沉默片刻,他還是開口,聲音沉重:

“但是,桐桐,昨晚的事,不能怪他。當(dāng)時姥姥已經(jīng)昏迷,熾夏還有意識,能配合救援……陸野選擇先救你姐姐,從救援原則上來說,并沒有錯?!?/p>

明疏桐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聲音沙啞得像破了的風(fēng)箱:

“爸,我不怪他救了姐姐……我只是……只是沒有辦法再和他生活下去了。”

明啟元眉頭緊鎖,反問:“為什么?你們之前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明疏桐緩緩閉上眼,良久,才幽幽開口,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

“爸,我最初愛的人是江淮。很愛很愛。愛到失去他,整個世界就崩塌了?!?/p>

“后來,我卻愛上了陸野?!?/p>

“這讓我很糾結(jié),很痛苦。我花了不少力氣說服自己,這是正常的情感變遷。”

“并且,我也接受了這種變節(jié)?!?/p>

“可是爸,六年前,我曾在姻緣廟里發(fā)過誓,一生一世只愛一人。若我移情別戀,便一世得不到幸福。”

“您看,現(xiàn)在應(yīng)驗(yàn)了:孩子沒了,姥姥死了。我沒幸福可言了?!?/p>

“而陸野……他心里真正喜歡的一直是姐姐?!?/p>

“我累了,愿意退出,就此成全他們?!?/p>

說到最后,她臉上全是淚水。

明啟元目光深邃,好一會兒,才道:

“你聽誰說陸野喜歡的是你姐姐?他沒告訴你:他……”

救過你兩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