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穎剛回到了沉家的宅邸。
她遠遠就看見,那個她的“母親”,又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般,躺在花園陽臺的躺椅上曬太陽。
她懷里,依舊緊緊抱著那個布娃娃,眼神空洞地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曲穎看著這一幕,眼中無法抑制地閃過一絲怨毒。
這個瘋女人!
要不是她一直不肯“清醒”過來承認自己,自己在沉家的地位何至于如此尷尬?
司冬霖又怎么會對自己如此不滿?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戾氣,臉上迅速切換成甜美乖巧的笑容,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過去。
她蹲在躺椅旁邊,伸出手輕輕握住沉母的手,聲音溫柔:
“媽媽,今天天氣真好呢。我昨天跟廚房的阿姨學(xué)了做曲奇餅干,媽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廚房,我們一起做呀?”
沉母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連眼珠都沒有轉(zhuǎn)動一下。
她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手從曲穎的手中抽了出來。
曲穎臉上的笑容僵硬,心底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來。
這個老不死的!
她強忍著罵人的沖動,身體往前湊了湊,還想再嘗試一遍:
“媽媽,您是不是不喜歡曲奇?那我們可以做別的,或者我陪您說說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直毫無反應(yīng)的沉母,突然猛地抬起另一只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毫無預(yù)兆地扇在了曲穎的臉上。
曲穎猝不及防,整個人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響,半邊臉頰迅速紅腫起來,火辣辣地疼。
“你!”曲穎下意識地怒瞪向沉母,眼中兇光畢露,幾乎要維持不住偽裝。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從客廳方向傳來。
“怎么回事?”
一個氣質(zhì)嚴肅俊朗的中年男人聞聲走了出來。
曲穎在沉父目光掃過來的瞬間,迅速低下頭用手捂住了紅腫的臉頰,再抬起頭時,眼圈已經(jīng)紅了,里面蓄滿了搖搖欲墜的淚水,聲音哽咽:
“爸爸……”她泫然欲泣地看著沉父,“媽媽她……她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我只是想陪陪她,跟她親近一下……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
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配上那張與妻子年輕時確有幾分相似的臉,此刻印著紅痕,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意。
沉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巴掌印上,眉頭下意識地皺緊,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他看向躺椅上依舊無動于衷的妻子,心中嘆了口氣,他想起了兒子之前的再三叮囑和那些尚未查清的疑點。
“你母親她久病未愈,神智不清,情緒不穩(wěn)定。我不是交代過,讓你盡量不要去打擾她,免得刺激到她嗎?”
曲穎沒想到沉父會先責備自己,心中不甘更甚,但她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低下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好的,爸爸,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只是……只是從小就沒有感受過媽媽的疼愛,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我真的很想讓媽媽喜歡我,能和她多說說話……是我錯了,我不該打擾媽媽休息的……”
沉父看著她哭泣的樣子,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他放緩了語氣:“行了,別哭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治病需要時間,以后再說吧。別再刺激她了。你先回房去,讓傭人拿點冰給你敷一下臉?!?/p>
曲穎知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再糾纏下去只會惹沉父厭煩。
她只好悻悻地止住哭聲,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是,爸爸,我知道了?!?/p>
她低著頭,快步離開了花園陽臺。
沉父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廊后,這才邁步走到躺椅旁邊。
一直候在不遠處的傭人很有眼色地搬來一張?zhí)倬幰巫印?/p>
沉父坐下,目光復(fù)雜地落在妻子的臉上。
沉母在沉父靠近的瞬間,那空洞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間,短暫地落在了旁邊這個讓她愛恨交織的男人臉上,隨即又飛快地移開,恢復(fù)了之前的茫然。
沉父伸出手,輕輕拉過妻子放在身側(cè)的手。
沉母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要掙脫,但沉父握得很緊。
她掙扎了一下,發(fā)現(xiàn)無法掙脫,便放棄了,任由他握著,但依舊偏著頭,不肯看他,用沉默表達著她的抗拒,如同過去很多年里一樣。
沉父握著妻子冰涼的手,感受著她手背上清晰的骨感,心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鋪天蓋地的愧疚。
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她。
他低下頭,靠近她,喃喃低語,那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悔恨:
“對不起……阿年。”
二十年前,如果不是他年輕氣盛,在商場上手段過于凌厲,樹敵太多,得罪了那些亡命之徒……
他們視若珍寶的女兒西西,又怎么會在那樣小的年紀,就在一次外出時被仇家設(shè)計拐帶走,從此杳無音信?
而他那曾經(jīng)溫婉明媚、才華橫溢的妻子,又怎么會因為承受不住失去愛女的巨大打擊,一夜之間精神崩潰,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最終變成了如今這副活在自己封閉世界里的模樣?
這二十年,他動用了一切力量尋找女兒,卻一次次失望而歸。
他傾盡所有名醫(yī)為妻子治療,卻收效甚微。
他永遠愧對自己的妻子,永遠愧對那個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兒。
這份沉重的愧疚,如同一個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困在了過去的陰影里,不得解脫。
躺椅上,沉母的目光依舊渙散地望向遠方,眼神空茫,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身邊男人的懺悔。
然而,一顆晶瑩的淚珠,卻毫無預(yù)兆地,從她干澀的眼角悄然滑落,無聲地沒入她鬢邊的發(fā)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