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宮墻內的梧桐開始大片大片地凋落,金黃的葉子鋪滿了青石甬道,踩上去發(fā)出沙沙的脆響,本該是一派靜謐的深宮圖景,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恐慌徹底打破。
時疫,如同隱匿在陰影里的毒蛇,驟然發(fā)難。起初只是兩個粗使宮人發(fā)起高燒,身上起了些紅點子,管事嬤嬤只當是尋常風寒,隨意打發(fā)去歇著??刹贿^一兩日,癥狀相似的宮人便多了起來,甚至月夕宮一位不得寵的才人也倒下了,嘔吐不止,高熱驚厥,身上紅疹密布,形如赤豆,太醫(yī)院幾位院判連夜會診,最終面色灰敗地給出了診斷——“赤痘疹”,前朝記載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惡疾,傳染極烈,致死率頗高。
“赤痘疹”三個字,像是一滴冷水落入了滾油鍋,瞬間在后宮炸開。各宮主子們第一時間緊閉宮門,熏艾灑醋,如臨大敵。宮人們行走間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病魔的恐懼,以及對自已性命朝不保夕的絕望。往日還有幾分生氣的宮苑,一下子變得死寂沉沉。
消息傳到紫宸殿時,夏靜炎正擰著眉批閱一份關于北境軍糧調度的奏折。沈鶴元連滾爬爬地進來,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稟報著時疫擴散、妃嬪病倒的消息。
殿內幾位議事的重臣聞言,臉色皆是一變,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無形的疫病已經(jīng)彌漫在空氣中。
夏靜炎執(zhí)筆的手頓住,一滴殷紅的朱墨滴落在奏折上,緩緩暈開。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夜,還未開口,殿外便傳來了太監(jiān)尖細的通傳聲——太后娘娘駕到。
景太后在一眾嬤嬤宮女的簇擁下步入殿內,她穿著一身暗紫色繡金鳳的宮裝,面容沉肅,眼神銳利地掃過在場眾人,最終落在夏靜炎身上。
“皇帝,”她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直接切入主題,“宮中突發(fā)時疫,人心惶惶,此事關乎宮廷安穩(wěn),乃至前朝穩(wěn)定,必須立刻查明源頭,嚴加防控,絕不可任其蔓延!”
“母后憂心,朕已知曉?!毕撵o炎放下朱筆,語氣平淡,“朕已下令太醫(yī)署全力救治,各宮嚴加防范,隔離病患?!?/p>
景太后卻微微蹙眉,向前走了兩步,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刻意的、能讓所有人都聽清的清晰度:“哀家聽聞,此番時疫,最初病倒的那幾人,似乎都與棲凰宮有所關聯(lián)。不是在棲凰宮外當值,就是曾往棲凰宮送過東西。這疫病來得突兀,時間地點,未免太過巧合了些?!彼D了頓,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窗外棲凰宮的方向,語氣帶著深長的意味,“鳳氏來自夙砂,那等邊陲之地,瘴癘橫行,巫醫(yī)之術盛行,難保不會有些……不清不楚的病氣帶進來?;实?,事關闔宮安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p>
這番話,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準而惡毒地將“災星”、“禍源”的標簽,直接釘在了鳳戲陽的身上!殿內幾位大臣瞬間屏住了呼吸,頭垂得更低,心中駭浪翻涌。太后這是要借機發(fā)難,徹底將皇后置于死地!
夏靜炎臉上的平靜瞬間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駭人的陰沉。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龍袍因他的動作帶起一股凌厲的寒風。他沒有看景太后,而是目光如冰錐般刺向沈鶴元,聲音不大,卻字字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鶴元!”
“奴……奴才在!”德安噗通跪地,渾身篩糠。
“傳朕旨意!”夏靜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即刻起,封鎖棲凰宮!宮門落鎖,沒有朕的親口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違令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
“陛下!”沈鶴元失聲驚呼,封鎖皇后寢宮,這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包括——”夏靜炎猛地轉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狠狠刮過景太后和她身后那群噤若寒蟬的嬤嬤太監(jiān),聲音冰冷徹骨,“慈寧宮的人!誰敢靠近棲凰宮半步,窺探、傳話、甚至只是多看一眼,都以謀逆論處,給朕就地格殺!”
這道血腥味十足的旨意,不僅是要隔絕疫病,更是以一種最極端、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宣告著他對鳳戲陽的絕對庇護。他不給任何人,包括他的母后,任何借機構陷、染指他心愛之人的機會!這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守護。
旨意迅速傳遍六宮。當沉重的宮門落鎖聲在棲凰宮外響起時,鳳戲陽正坐在窗邊,安靜地翻閱著一卷夙砂帶來的醫(yī)書。對于被封鎖,她臉上并無太多波瀾。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被高墻切割的天空,眸光沉靜。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果然,傍晚時分,那道玄色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宮門外。侍衛(wèi)們跪了一地,不敢阻攔。夏靜炎揮退所有跟隨的人,獨自一人,踏著夕陽的余暉,大步走了進來。他身上還帶著前朝議事后的疲憊與未散的戾氣,秋夜的涼意沾染在他的袍角。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門前等候的鳳戲陽。四目相對,他幾步上前,什么也沒說,直接伸手將她狠狠地擁入懷中。力道之大,讓鳳戲陽微微蹙眉,卻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內劇烈的心跳,以及那擁抱中蘊含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慌與堅定。
“別怕?!彼曇羯硢〉脜柡?,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朕在這里?!?/p>
鳳戲陽抬手,輕輕回抱住他精壯的腰身,臉頰貼在他微涼的龍紋刺繡上,聲音柔和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不怕。只是陛下不該來的,萬一染上……”
“沒有萬一!”夏靜炎猛地打斷她,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已的骨血里,他低頭,眼底是近乎癲狂的偏執(zhí),“朕是真龍?zhí)熳?,受命于天,百毒不侵!”他捧起她的臉,指腹用力擦過她的唇角,語氣帶著一種殘忍的溫柔,“但你若敢病……你若敢有絲毫差池,朕就屠盡太醫(yī)院,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給你陪葬!”
這霸道得不講道理、甚至有些蠻橫的宣言,卻像最熾熱的火焰,瞬間驅散了鳳戲陽心中因外界惡意而生出的最后一絲寒意。她看著他眼底深處那不容錯辨的擔憂與恐慌,心中軟成一片。
“阿炎,”她握住他捧著自已臉的手,指尖在他緊繃的手背上輕輕摩挲,試圖安撫他的情緒,“這病,我能治?!?/p>
夏靜炎狂暴的眼神微微一滯。
“此癥名為‘赤痘疹’,在我夙砂古籍中有明確記載,并非無藥可醫(yī)。”鳳戲陽語氣平穩(wěn)而篤定,“我有對癥良方,所需藥材雖有些生僻,但太醫(yī)院庫房應當齊全。請陛下允我一試?!?/p>
沒有任何質疑,沒有絲毫猶豫,夏靜炎立刻道:“好!方子!朕親自去取藥!”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與狠厲,“朕倒要看看,誰敢在藥材上動手腳!”
“陛下不可涉險。”鳳戲陽拉住他,“我將藥方詳細寫出,陛下派最信重之人前去即可。只是太醫(yī)院如今魚龍混雜,需得確保藥方不被篡改,藥材無誤?!?/p>
“夜梟?!毕撵o炎毫不猶豫。他喚來隱匿在暗處的夜梟首領,將鳳戲陽寫好的藥方鄭重交予他,眼神冰冷,“按方取藥,若有半分差池,提頭來見?!?/p>
是夜,棲凰宮內燈火通明。夏靜炎固執(zhí)地留了下來,不顧鳳戲陽的勸阻,非要親眼看著藥煎好。他在院內辟出的靜室外來回踱步,如同困守領地的猛獸,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直到鳳戲陽親自將煎好的藥喂給一名染病的宮婢,親眼見其癥狀緩解,他緊繃的下頜線才稍稍松弛。
接下來幾日,夏靜炎以雷霆萬鈞之勢,借著防控疫情、清查源頭的名義,開始大刀闊斧地清理。他直接將太醫(yī)院和內務府中幾個景太后安插的、或是辦事不力的關鍵人物或撤職查辦,或強行隔離,徹底將疫病管理的權柄抓回自已手中。每一道旨意都帶著血腥氣,毫不留情地斬斷所有可能伸向棲凰宮的黑手。
而鳳戲陽提供的藥方,經(jīng)太醫(yī)院驗證后,迅速推廣至各宮。疫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控制住。那些原本對鳳戲陽心存芥蒂的妃嬪宮人,在用了她的藥方撿回性命后,再看向棲凰宮的目光,已然復雜了許多,恐懼中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
一場來勢洶洶的時疫,最終在夏靜炎毫不講理的強硬庇護和鳳戲陽冷靜睿智的應對下,化險為夷。當最后一例病患痊愈,宮禁解除那日,夏靜炎站在棲凰宮院內,看著正在指揮宮人徹底清掃消毒的鳳戲陽,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沉靜而堅韌的輪廓。
他走過去,從身后將她緊緊擁住,下巴抵在她發(fā)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里帶著藥香和她身上獨有的清冽。
“戲陽,”他低聲喚她,聲音里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沙啞與更深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占有欲,“你看,有朕在,誰都傷不了你。”鳳戲陽放松身體,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輕輕閉上了眼。
“嗯?!彼龖溃曇糨p軟,卻帶著無比的安心。
疫病的風波過去了,但宮闈的爭斗永無止息。只是,經(jīng)此一役,他護她的決心,都清晰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他們之間那根名為信任與依賴的紐帶,也在這場風雨中,纏繞得愈發(fā)緊密,堅不可摧。
風雨欲來了,這次針對她的疫病,父皇中毒,皇兄被圍,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