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砂,落鷹澗。
此處地勢險惡,兩壁陡峭如刀削,僅有一條狹窄的谷道蜿蜒其中,易守難攻,卻也極易被圍困。慕容曜率領(lǐng)的慕容家精銳,如同鐵桶般將谷口堵得水泄不通,更是占據(jù)了四周高地,弓弩齊備,別說人,連只鳥雀都難以輕易飛出。
鳳隨歌及其麾下殘部已被困半月有余。糧草漸盡,傷兵增多,士氣低迷到了極點。每一次試探性的突圍都被密集的箭雨和滾木礌石狠狠壓回,留下更多傷亡。絕望的氣息,如同澗中終年不散的陰冷霧氣,彌漫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頭。
鳳隨歌身披沾染血污與塵土的鎧甲,佇立在臨時搭建的瞭望臺上,俊朗的面容瘦削了不少,下頜繃緊,唯有一雙與鳳戲陽相似的鳳眸,依舊銳利如鷹,死死盯著谷外連綿的敵軍營寨。他不能倒,他是夙砂大皇子,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
“殿下,剩下的糧食……最多再支撐三日?!备睂⒌穆曇舾蓾?,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鳳隨歌沒有回頭,只是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指節(jié)泛白。三日……難道他鳳隨歌,夙砂的殺神,真要折翼于此,成全慕容家那狼子野心的叛賊?
就在這山窮水盡之際,一個渾身被夜色浸透、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竟奇跡般地避開了重重哨卡,潛入了鳳隨歌的營帳。來人正是夜梟暗部成員,奉鳳戲陽之命,不惜一切代價送來情報。
“大皇子殿下,”暗衛(wèi)聲音低沉急促,呈上一枚小巧的蠟丸,“此乃公主拼死所得,慕容家與錦繡振南王夏靜石勾結(jié),意圖顛覆王庭的鐵證!內(nèi)有他們密謀往來信函副本,以及慕容仲調(diào)動部分邊軍、私通外敵的初步證據(jù)!公主言,此物或可破局!”
鳳隨歌瞳孔驟縮,迅速捏碎蠟丸,取出內(nèi)里薄如蟬翼的絹布,就著微弱的火光飛快閱覽。越看,他眼中的寒光越盛,胸腔內(nèi)翻涌著滔天的怒火與殺意!
原來如此!父皇中毒,莊相把持朝政,自已被圍……這一切的背后,竟都有慕容家和那夏靜石的影子!他們不僅要他死,更要夙砂徹底亂起來,好讓他們渾水摸魚!
“公主還讓屬下轉(zhuǎn)告,”暗衛(wèi)繼續(xù)道,“陛下已在邊境陳列玄甲軍,施加壓力。證據(jù)散播,夙砂朝野已有議論,慕容家軍心恐有動搖。請大皇子殿下抓住時機!”
時機!鳳隨歌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絹布,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也攥住了反擊的利刃!他之前的突圍,是硬碰硬的絕望沖鋒。但現(xiàn)在,他有了更鋒利的武器——人心!
他立刻召集僅存的幾位心腹將領(lǐng),將證據(jù)示之。眾將先是震驚,隨即便是無比的憤怒。
“慕容老賊!竟敢通敵賣國!”
“殿下!我們跟他們拼了!”
鳳隨歌抬手壓下眾人的激憤,眼中閃爍著冷靜而危險的光芒:“硬拼,我們?nèi)允撬缆芬粭l。但我們可以……攻心!”
當(dāng)夜,鳳隨歌挑選出數(shù)十名身手最好、嗓門最大的士兵,借著夜色和澗內(nèi)復(fù)雜地形的掩護,悄然分散到靠近谷口和敵軍營地附近的隱蔽處。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正是人最為困頓松懈之時。
突然,一道道洪亮而充滿憤怒的吶喊,從落鷹澗不同的角落,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寂靜的山谷中反復(fù)回蕩:
“慕容仲勾結(jié)外敵!賣國求榮!”
“慕容曜!你父子二人與錦繡振南王密謀,證據(jù)確鑿!夙砂兒郎,豈能為叛國賊賣命?!”
“陛下中毒,亦是爾等奸計!慕容家欲傾覆我夙砂社稷!”
“錦繡玄甲大軍已至邊境!清君側(cè),誅國賊!”
一聲聲吶喊,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在慕容家的軍隊中炸開了鍋!
起初是驚疑,竊竊私語。很快,那被反復(fù)呼喊的“證據(jù)確鑿”、“勾結(jié)外敵”、“賣國求榮”等字眼,如同魔咒般鉆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他們之所以追隨慕容家,大多是為軍令或是家族利益,但“叛國”這頂帽子,足以壓垮任何忠誠的基石。
尤其是當(dāng)一些低級軍官想起近期確實有些異常的兵力調(diào)動,以及朝中風(fēng)向的微妙變化時,懷疑的種子迅速生根發(fā)芽。
慕容曜從睡夢中驚醒,聽到外面的呼喊,臉色瞬間鐵青,厲聲喝令:“謠言!是鳳隨歌的詭計!放箭!給本將軍射死那些散布謠言的混蛋!”
然而,軍心已亂。弓箭手的動作遲疑了,射出的箭矢也變得稀疏拉拉,毫無準(zhǔn)頭。甚至有一些出身非慕容嫡系的士兵,開始眼神閃爍,不由自主地向后縮去。
就在這軍心動搖、指揮不靈的混亂時刻!
“夙砂的兒郎們!”鳳隨歌一身銀甲,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出現(xiàn)在隊伍最前方,長劍直指谷外,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隨我突圍!誅殺國賊!重振夙砂!”
“誅殺國賊!重振夙砂!”
早已憋屈了半月、被憤怒和求生欲點燃的夙砂士兵,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戰(zhàn)斗力,如同決堤的洪流,朝著因內(nèi)部混亂而出現(xiàn)松懈的谷口防線,發(fā)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沖擊!
里應(yīng)外合——內(nèi)有謠言瓦解軍心,外有困獸決死反擊!
慕容曜還想強行彈壓,甚至斬殺了幾名后退的士兵,卻根本無法阻止?jié)⑸⒌内厔?。防線,在內(nèi)外交攻下,如同脆弱的冰面,驟然碎裂!
鳳隨歌一馬當(dāng)先,長劍揮舞,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硬生生在亂軍中殺開了一條血路!他身后的士兵緊隨其后,如同猛虎出閘,勢不可擋!
當(dāng)?shù)谝豢|天光徹底照亮落鷹澗時,鳳隨歌和他剩余的大半精銳,已然沖破了重圍,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只留下滿地狼藉、士氣徹底崩潰的慕容家軍隊,以及面色慘白、幾乎咬碎銀牙的慕容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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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皇宮。
消息傳回時,夏靜炎正在紫宸殿與幾位心腹重臣議事。聽到鳳隨歌成功突圍,慕容家軍心潰散的消息,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指尖在御案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眼底深處滑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放松。
而坐在他身側(cè),被特許參與議事的鳳戲陽,在聽到“夙砂大皇子已安全脫離落鷹澗”時,一直緊繃的肩膀終于微微松懈下來,一直縈繞在眉宇間的憂色散去了大半。她下意識地看向夏靜炎,正對上他瞥過來的目光。他沒有說話,只是極輕微地對她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他的布局,她的冒險,終究沒有白費。
夙砂,皇城。
局勢急轉(zhuǎn)直下。
鳳隨歌突圍后,并未遠(yuǎn)遁,而是迅速收攏舊部,并憑借鳳戲陽送來的鐵證,以及夏靜炎在邊境的軍事存在所帶來的壓力,開始強勢反擊。
那些證據(jù)被巧妙地在夙砂朝野上下、軍中民間散播開來。慕容仲勾結(jié)外敵、謀害鳳王、構(gòu)陷太子的罪行昭然若揭!原本被莊相和慕容家把持的朝堂,瞬間分裂,許多中立甚至原本依附的官員,見大勢已去,紛紛倒戈。
慕容仲試圖垂死掙扎,調(diào)動軍隊負(fù)隅頑抗。然而,軍心早已離散。許多將士不愿背負(fù)叛國罪名,或倒戈相向,或消極避戰(zhàn)。邊境線上,錦繡玄甲軍虎視眈眈,更是讓慕容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對付鳳隨歌。
兵敗,如山倒。
不過旬月,慕容家勢力土崩瓦解。慕容仲在其府邸被攻破時,欲舉火自焚,卻被沖入的鳳隨歌親兵生擒。
鳳隨歌以大皇子身份,下令徹查慕容氏一案。鐵證如山,牽連甚廣。最終,慕容仲被判株連九族,謀逆大罪,無可赦免。
刑場之上,昔日權(quán)勢煊赫的慕容大將軍,披頭散發(fā),囚衣骯臟。他抬頭望著高臺之上,冷眼看著他的鳳隨歌,嘶聲狂笑,笑聲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毒:“成王敗寇!只恨……只恨未能早日除了你這黃口小兒!只恨那錦繡皇帝……多管閑事!”
監(jiān)斬官令旗揮下。
血光沖天。
慕容家,這個盤踞夙砂多年、野心勃勃的龐大家族,連同其黨羽,在這一日,被連根拔起,血染刑場,徹底成為了歷史。
消息傳回錦繡棲凰宮時,鳳戲陽正坐在窗前繡花。聽到內(nèi)侍清晰的稟報,“慕容仲及其九族,盡皆伏誅”,她手中的繡花針微微一頓,刺破了指尖。
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落在潔白的絹面上,緩緩暈開。
她怔怔地看著那點鮮紅,心中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如同巨石落地的釋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前世,覆滅她家族的元兇之一,終于……血債血償了。
她抬起頭,望向紫宸殿的方向。窗外,天色湛藍,萬里無云。
一個陰影,終于消散。而前方的路,依舊漫長。莊相未除,夏靜石仍在,景太后虎視眈眈……但至少此刻,她心中一塊大石,已然落下。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將那沾染了血絲的繡品緩緩收起。
復(fù)仇之路,邁出了最堅實的一步。而接下來,是她與她的阿炎,要繼續(xù)并肩走下去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