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行宮的殺戮之夜,隨著暴雨的停歇和黎明的將至,漸漸歸于沉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與潮濕的泥土味,無聲地訴說著剛剛過去的驚心動魄。
紫霄殿內(nèi),狼藉一片。鳳隨歌收起染血的長劍,看著夜梟與鳳字營的人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現(xiàn)場,將尸體拖走,擦拭血跡。他走到夏靜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帶著激戰(zhàn)后的沙啞,卻異常沉穩(wěn):“這里交給我們,你快去凝香苑。戲陽她…今夜受苦了?!?/p>
夏靜炎點了點頭,“夏靜石的尸體用袋子裝起來留給我?!闭f完他甚至來不及換下那身沾染了夜露和淡淡血腥氣的衣袍,只深深看了一眼地上已無聲息的夏靜石,眼中最后一絲冰冷的殺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擔(dān)憂與急切。他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出了紫霄殿,朝著凝香苑的方向疾步而去。什么帝王威儀,什么沉穩(wěn)持重,在此刻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的戲陽,他的孩子!
凝香苑內(nèi)殿
燭火依舊亮著,驅(qū)散著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與安神藥香混合的味道。鳳戲陽疲憊不堪地躺在重新?lián)Q過干凈被褥的床榻上,臉色蒼白如紙,連呼吸都顯得微弱。但她那雙望著枕邊兩個小小襁褓的眼眸,卻閃爍著母性的柔光與難以言喻的滿足。
凌雪影正在為她施最后一輪針,穩(wěn)固產(chǎn)后虛弱的元氣。付一笑則守在稍遠(yuǎn)些的窗邊,確保絕對的安全。挽月眼眶紅紅地,正小心翼翼地用溫?zé)岬呐磷犹骧P戲陽擦拭額角的虛汗。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宮人未能及時通傳的、壓低了的驚呼聲。
下一瞬,殿門被猛地推開,一道玄色的身影帶著一身晨露的微涼與急切,闖了進(jìn)來。
是夏靜炎。
他的發(fā)絲有些凌亂,呼吸因疾走而略顯急促,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踏入殿內(nèi)的瞬間,便精準(zhǔn)地鎖定了榻上那道虛弱的身影,以及她枕邊那兩個小小的、包裹在明黃襁褓里的嬰孩。
所有人在看到他時都愣了一下,隨即紛紛欲要行禮。
“都免了!”夏靜炎聲音沙啞地打斷,他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鳳戲陽,幾步便跨到了榻前。
他先是深深地貪婪地看了一眼那兩個閉著眼睛,小嘴微微嚅動,睡得正香的嬰兒,眼底瞬間涌上難以抑制的激動與難以言喻的柔軟。這是他的孩子,他和戲陽血脈的延續(xù),在他經(jīng)歷了最黑暗的叛亂之夜后,降臨人世的光明!
但隨即,他的目光便回到了鳳戲陽臉上??粗翢o血色的唇瓣,看著她眼底深重的疲憊與虛弱,看著她因生產(chǎn)而汗?jié)裎锤傻聂W角,一股尖銳的心疼與鋪天蓋地的內(nèi)疚,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緩緩在榻邊坐下,動作輕得仿佛怕驚擾了她。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拂開她頰邊黏濕的碎發(fā),小心翼翼。
“戲陽”他開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與低沉,帶著濃濃的鼻音,仿佛壓抑著巨大的情緒,“朕來了,對不起,朕來晚了……”
他握住她放在薄被外、冰涼的手,用自已的掌心緊緊包裹,試圖將所有的溫暖和力量傳遞給她。“讓你一個人在這樣的夜里,承受這樣的苦楚是朕不好,是朕混賬!” 他語氣中的自責(zé)幾乎要滿溢出來,“明明知道你快足月,明明知道雙胎兇險,朕卻,卻還要你配合演這場戲,將你置于風(fēng)口浪尖,讓你獨自面對危險,甚至在……在孩子降生的時候,朕都不在你身邊?!?/p>
他說不下去了,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將額頭輕輕抵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聳動。這個向來殺伐決斷、冷硬如鐵的帝王,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脆弱與懊悔的一面。
鳳戲陽看著他這般模樣,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因后怕而微微顫抖的溫?zé)?,聽著他話語中毫不掩飾的心疼與內(nèi)疚,心中那一點點因他近日“冷落”而產(chǎn)生的委屈,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酸軟與感動。
她反手輕輕回握住他的大手,力道雖弱,卻帶著安撫的意味。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溫柔的笑意,聲音輕若蚊蚋:“不怪你阿炎。是我們共同的抉擇。為了引出夏靜石,為了永絕后患,值得?!?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枕邊的孩子,眼神愈發(fā)柔和,“你看他們多好。時悠和時安…平安來了。”
聽到她念出這兩個他私下取的名字,夏靜炎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喜與動容:“你……你知道?”
“嗯,”鳳戲陽微微頷首,眼中帶著一絲了然的狡黠,“那日你藏在懷里的紙,我看到了?!?/p>
夏靜炎心中更是激蕩,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口,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動作輕柔得如同呵護易碎的夢境?!皩Σ黄?,戲陽,對不起。”他在她耳邊反復(fù)低語,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冷落你的這些日子,朕每一次從棲凰宮外走過,聽著里面寂靜無聲,朕的心都像被油煎一樣,看著你日漸憔悴,朕卻什么都不能做,還要故意去“寵幸”那些女人來把戲做足!”
鳳戲陽靠在他堅實而溫暖的懷抱里,感受著他劇烈的心跳,聽著他毫無保留的傾訴,只覺得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疲憊,都在這一刻找到了歸宿。她輕輕搖頭,臉貼著他的胸膛:“我知道,我都知道。阿炎做得對,若不如此,夏靜石那般謹(jǐn)慎多疑,又怎會輕易上當(dāng)?!?/p>
她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緊蹙的眉頭,想要撫平那里的褶皺與不安:“都過去了阿炎。夏靜石伏誅,孩子們平安降生,我們贏了?!?/p>
夏靜炎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珍重地吻了吻,目光再次投向那兩個熟睡的孩子,聲音里充滿了失而復(fù)得的慶幸與巨大的喜悅:“是,我們贏了。而且,上天待朕不薄,竟將如此珍貴的禮物,在這樣一個夜晚,送到了朕的身邊?!?他松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女兒柔嫩得像花瓣一樣的小臉蛋,又碰了碰兒子握緊的小拳頭,眼神柔軟得能滴出水來?!皶r悠,時安,父皇的寶貝。你們和母后,就是朕的全部?!?/p>
他看向鳳戲陽,眼神鄭重如同立下誓言:“戲陽,從今往后,朕再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再不會讓你獨自承擔(dān)任何風(fēng)雨。這江山,這家,朕會牢牢守住,給你們母子三人,一世安寧喜樂?!?/p>
鳳戲陽看著他眼中堅定的光芒,聽著他真摯的承諾,只覺得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滿。她輕輕“嗯”了一聲,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這份劫后余生的寧靜與溫馨。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第一縷晨曦穿透云層,柔和地灑入殿內(nèi),驅(qū)散了長夜的陰霾與血腥,照亮了榻上相擁的帝后,以及他們身邊那對剛剛降臨人世、象征著希望與未來的龍鳳胎。
凌雪影和付一笑對視一眼,悄然退出了內(nèi)殿,將這片空間留給了歷經(jīng)磨難、終獲團圓的一家人。
夏靜炎就那樣靜靜地抱著鳳戲陽,看著孩子們安詳?shù)乃?,仿佛要將這一刻的安寧與幸福,牢牢刻進(jìn)骨子里。所有的陰謀算計,所有的血腥殺戮,仿佛都在這晨曦與新生的光芒中,漸漸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