畩京北高級病房蘇今樂閉著眼睛,聽外面的小護士議論。
“里面那位就是顧教授的妻子,你們都仔細一點,別看人家不會說話,可金貴著呢!”
“顧教授是學術(shù)界的大人物,沒想到他妻子不僅是啞巴,還是個沒文化的家庭婦女?!?/p>
“啊?那顧教授當初怎么會娶她呀!”
“噓,都小點聲!”
……
外面的議論聲漸漸小了,直到聽不見。
蘇今樂自嘲地笑了笑,是呀,顧大教授怎么會娶她呢?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他愛她,可到現(xiàn)在才知道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一場笑話。
她性格軟糯了一輩子,這次住院卻是因為氣急攻心,現(xiàn)在她閉上眼睛還能想到那本日記上的字字誅心。
“我和你注定不再可能,但她和你幾分相似,便讓我亂了心神?!?/p>
她為他生兒育女,為他照顧雙親,為他在外面裝了一輩子啞巴,到頭來竟然只是一個替身!
一個替身!她還以為他是多愛自己,才會娶一個結(jié)巴當妻子,她感恩他,用命來愛他!
結(jié)果呢,多好笑呀多可笑呀!
想到這里蘇今樂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帶著皺紋的眼角有淚隱隱滲出,顧景修呀,你要深情便深情,為什么又要來招惹我!只是和他的白月光有幾分相似,她便活該嗎?
無聲捂住臉,過了一會蘇今樂晃了晃床頭的鈴聲,一個小護士匆匆忙忙進來:“阿姨,有什么事嗎?”
說完下意識去看蘇今樂手中的紙和筆,等著她寫字,這里所有的護士都知道顧教授的妻子不會說話,交流就是靠著幾張白紙,雖然挺費時間,可人家住在高級病房,她們只得耐著性子伺候。
蘇今樂卻沒有寫字,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說道:“喝,水?!?/p>
“啊?”小護士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見鬼般地瞪圓眼睛,費了好大勁才沒有問出來那句話:你不是啞巴嗎?
啞巴怎么突然會開口說話了?
蘇今樂看她一眼:“去。”
小護士終于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往外跑的動作因為過于震驚差點沒摔倒,出去后才朝著護士長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顧教授的妻子會說話!”
病房里蘇今樂長出一口氣,她不是故意要嚇人,只不過她裝了一輩子,不想再裝了。
她只是有些結(jié)巴,并非不會說話,只不過顧景修每次聽到她斷斷續(xù)續(xù)說話,總會皺著眉頭露出不耐煩的模樣,后來隨著他級別越來越高,她自己也覺著結(jié)巴會給他丟臉,在外面便也不肯說話了。
時間長了,旁人便以為她是啞巴。
她想這么也好,啞巴至少讓人可憐,而結(jié)巴只會讓人笑話。
幾十年,她在外人面前整整幾十年不曾開口,可那本日記上卻寫著:她說話的聲音和你半點不像,不說話也好,我不愿意聽到她的聲音。
病房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不是小護士,而是穿著中山服的顧景修。
他保養(yǎng)得極好,雖然已經(jīng)年近花甲但氣質(zhì)斐然,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手里端著一杯溫水,語氣淡然:“外面的人都在討論你會說話的事情,好端端為什么開口?”
蘇今樂向來溫和,這次開口卻尖銳起來:“顧、教授,我,是啞巴,嗎?”
她結(jié)結(jié)巴巴說完,并沒有什么氣勢,只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
顧景修眉頭微微皺了下:“重要嗎,反正旁人都這么以為?!?/p>
蘇今樂接過他手中的水杯,然后朝地上狠狠扔去,她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們,離婚!”
這次顧景修終于不再淡定,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冷冽許多:“你到底在鬧什么?就因為那本日記?蘇今樂你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還要學小姑娘爭風吃醋?”
“離婚?你連退休工資都沒有,離婚了要去喝西北風嗎?”
蘇今樂掙扎不開,想也沒想低頭咬住他的虎口,態(tài)度堅決:“離婚!”
顧景修沒有想到溫柔乖順了一輩子的妻子,愛他如命的妻子,到了這把年紀因為一本日記要鬧離婚!
他煩躁地把眼鏡摘下來,忍不住諷刺道:“離婚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我丟不起這個人!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我這輩子對你難道不好嗎,少你吃還是少你喝了?你出去誰不是恭恭敬敬喊一聲顧夫人?”
“蘇今樂,我娶你是因為慕晴,可那又怎么樣,過了一輩子的人難道不是我們嗎?你到底在鬧什么?我同樣在你這里浪費了一輩子時間!”
他說完深吸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今樂,我們這輩子注定要綁在一起了,如果你想離開我,等著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也不想留遺憾?!?/p>
他不肯離婚,又承認了自己后悔娶她,這難道不自相矛盾嗎?
蘇今樂冷冷看著他:“你不想,丟人,那就打官司。我、要、離婚!”
她這樣不依不饒的態(tài)度終于徹底激怒顧景修,在外斯文儒雅的教授,臉色陰沉朝她逼近兩步:“我說過,除非下輩子!”
蘇今樂氣極,她是一個脾氣很溫和的人,現(xiàn)在卻像一個瘋子手里抓到什么就扔什么,連帶著病床邊的儀器也發(fā)出滴滴刺耳的鳴叫聲。被外面媒體譽為‘相濡以沫’的夫妻,徹底撕下來一輩子的偽裝,病房里亂成一團。
到底年紀大了,禁不住這樣大的情緒波動,蘇今樂猛然吐出一口血來,恍惚間看到顧景修驚慌失措的眼神……
再睜眼入目是斑駁墻上的日歷,上面寫著一九八四年,五月一日。
她震驚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聽到外面堂屋傳來說話聲:“咱們都是一個廠子的,也算是親上加親了,樂樂爸爸,你看這婚事咱們什么時候辦?”
蘇今樂慢慢回過神來,她重生在顧家來提親的那天。
她記得清楚,當時顧景修父母態(tài)度高高在上,而她卻沉浸在要嫁給顧景修的興奮中,沒有看出父母的欲言又止忙不迭就應了下來。
上一世顧景修說過的話仿佛還在耳邊,那本泛黃的日記歷歷在目,蘇今樂想也沒想穿上鞋子從屋里跑出來,大聲開口:“我,不嫁?!?/p>
外面正在說話的人全部安靜下來,她眸光透過雙方父母和坐在最下首的男人對視在一起。
顧景修的目光晦暗不明,半晌他眼中閃過諷刺:“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年輕時候的顧景修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色,做了大半輩子夫妻,他們還算彼此了解。
蘇今樂平靜地回望過去,這一刻她知道,他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