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文聽到孫子說完上面給的處理意見,他并沒有發(fā)表自己的想法。
沈國平卻懂,他說,“我直接拒絕了?!?/p>
沈鴻文沒對他的做法做出評價,只問他,“你什么時候回那邊?河堤修的怎么樣了?”
沈國平說,“按現(xiàn)在的進度,最快也要兩三年才能修完,天冷不能干活就先放下?!?/p>
沈鴻文說,“這件事情你不用問那丫頭的意見,她會怎么選你能猜得到,再等等上面的意見,不管上面給什么處理結果,你都接著,然后回去吧,我們這邊你不用惦記?!?/p>
沈國平抿唇,“爺爺,是我錯了?!?/p>
這一次,沈鴻文的眼皮才抬了抬,看了孫子一眼,然后又落下。
過了很久,他才嗯了一聲。
這一聲很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沈國平還是聽到了。
表面上,他面色肅沉,整個人看上去凜若冰霜,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實則此時他滿心都是愧疚自責。
那沉重的情緒如潮水般將他緊緊包圍,懊悔與痛苦一股腦的涌出來,在內心不斷地譴責著他,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沈鴻文不喜歡孫子處事方法,可是看到孫子受到打擊,又忍不住心軟,他說,
“你睿智,在處理事情方面有著極為深刻的見解和領悟,部隊這些年,你鍛煉的思維敏捷方面也過于常人,然而在對人心的揣度和理解方面卻懂得相對閱歷較少,你要根據你所處在環(huán)境,去剖析人們內心深處那些復雜的情感和想法,才能讓你進步。”
沈國平目光誠肯的看著爺爺,平日里冷硬的沈營長、部隊里的兵王,此時褪去一身的冷硬,目上光真誠的像個需要家長疼愛的孩子。
沈鴻文想起了兒子沒有過世時,孫子很愛笑,后來兒子走了,他又‘出事’,兒媳婦為了撇開關系斷絕了與他們的關系,帶著小孫子走了,從那天起,孫子臉上就沒有過笑容,就像一座捂不開的冰山,一眼能冷的人骨子打顫。
后來孫子變了,變的想成為人上人,他知道不怪孫子,他幫不上忙,更不能扯孫子后腿。
如今.......
回憶起往事,沈鴻文五味慘雜,他問,“你媽有沒有聯(lián)系你?”
沈國平說,“我沒媽?!?/p>
沈鴻文嘆氣,“別怪你媽,那個時候只有做出那種選擇,才能保住她。”
沈國平已經不想說下去,站起身來,“我去看看飯做的怎么樣了?”
丟下一句話,人出去了。
爺孫兩個又是不歡而散。
何思為早就把飯做好了,王寶民困了,便抱著他去西屋哄他睡覺。
她手輕輕的拍著王寶民,嘴里輕哼著小調,王寶民閉著眼睛,靠在她懷里,兩只手緊緊的抓著她衣襟。
溫馨的畫面,讓人不忍打破。
沈國平輕手帶上西屋的門,他站在院子里,雙目如深潭,薄唇微抿,渾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冷漠中。
次日,沈國平一大早被宋玉剛找走,這次沈國平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將上面的處理結果說給了何思為。
上面調查到最后,仍舊是陽金鳳的責任,不單如此,家屬院里的流言也是陽金鳳的母親文香平搞起來的,兩件事情都和陽家有關,做司務長的陽父在部隊也受到了處分。
那三個看守人員,也同樣受處分。
而針對何思為受的委屈,上面也給了補償。
何思為聽到安排她去護理班,直接拒絕了,她是想學習,但是也還有骨氣,沒道理被算計了,最后給點甜頭就知足了。
何思為說,“沈營長,學習的機會,以后我會靠自己,那邊你幫我回絕了吧。還有我在山上埋的那些書,如果什么時候方便,希望你幫我能取回來?!?/p>
沈國平沒有勸她接受,也沒有直接說話,而是沉默了一會兒,他沉默的時候,何思為就默默的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調到你這邊,是想有個過渡,等到有消息過來,就送你去上工農大學,沒料到會發(fā)生這些事,讓你受委屈了?!?/p>
何思為笑笑,“沈營長,我不委屈,是給你們添麻煩了?!?/p>
昨天的結果沈營長沒有說,何思為也沒有問,但是昨晚王團長過來接王寶民時,隱隱和她提了兩句,她才知道沈營長一直在為她爭取公平。
沈國平問,“區(qū)里那邊醫(yī)院現(xiàn)在缺醫(yī)生,你想不想去?”
何思為愣了一下,她想過離開的,只是從來沒敢表露出來過,她知道只要她想,老沈一定會支持,可是老沈現(xiàn)在住進家屬院是因為她,她怎么又能住了不到一個月就要走?
如今,聽到沈營長主動問她要不要離開,何思為遲疑了。
只是這遲疑的動作,沈國平就知道了她心中的猶豫是因為什么,他說,“剛剛回來之前我和孔區(qū)長通過電話,他的建議是你回區(qū)里醫(yī)院,那邊正缺人。至于爺爺這邊,他一直不喜歡待在家屬院,我看他身體也不好,正好去區(qū)里醫(yī)院調理一下?!?/p>
將離開的理由都安排好,并不是突然提出來的想法,而是在沈營長扭轉不了上面的決定后,他想到她的感受,這才又做了別的安排,也用這種安排在向上面表達他的不滿。
何思為心又酸又澀,無依無靠的孫女,她的感受都被在乎,心里感動,整個身子仿佛被包裹在暖暖的棉花里,驅趕走了對現(xiàn)實不公的那一絲絲不滿。
她深吸一口氣,“沈營長,我想回北大荒?!?/p>
她不想再懂事,也想任性一回。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該走,不該讓沈營長為了她而做什么引得上面對沈營長不滿。
可是她突然之間就想不懂事一回,這種任性被寵的時候,或許在接下來的人生里,也不會再有,所以她想感受一回。
沈國平肅然的臉上,蕩起了笑,“好,那你和爺爺今天就收拾東西,明天咱們一起出發(fā)?!?/p>
何思為脆聲的應下,而且在確定要離開家屬院那一刻,整個人身心都輕松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