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為早有準(zhǔn)備，她行李里揣著方頭圍巾，可以用圍巾包在臉上，這東西透氣又不妨礙呼吸。

王桂珍沒有準(zhǔn)備，但是她也聰明，聽到何思為拿圍巾做什么用之后，直接從包里掏出一件上衣，臉朝著衣服后背，將兩只衣袖繞著頭往后一打結(jié)，將頭也包上了。

車很顛簸，兩人坐在李行上緊靠在一起，耳邊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不時傳來一兩聲鳥的尖叫聲。

這種鳥叫聲聽了讓人覺得滲的慌，平時根本沒聽過。

何思為前世也很害怕，后來待的久了，便知道這是一種叫夜貓子的鳥，還不是貓頭鷹，但是具體是什么鳥，何思為也不懂，只知道北大荒的人都這么叫。

凌晨一點多，卡車一停，何思為就醒了，她推推王桂珍。

王桂珍一機靈坐直身子，“到了嗎？”

何思為已經(jīng)把圍巾摘下來了，看著蒙面的王桂珍扭頭四下看，被逗笑了。

“應(yīng)該是到地方了，把衣服掛下來吧?！?/p>

王桂珍摘下衣服，“俺地娘啊，總算到地方了，再不到地方，俺這身子真要零碎了?！?/p>

許是與何思為在一起親近了，王桂珍放松后，話也多了起來。

這時，卡車司機在車下喊兩人，“兩位知青同志，下車吧?！?/p>

之后，兩人在司機師傅的幫助下，先把東西扔下車，又搭手跳下車。

四下里漆黑一片，卡車燈照亮的地方，仍舊是一片荒草。

“師傅，農(nóng)場的房子呢？”

卡車司機看著兩個女知青，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們，可是看她們一臉茫然，不說又不行。

他回身指著山上，“看到了嗎？那邊有燈，農(nóng)場就在山上。”

“何知青，出來時周師傅特意交代要多送你們一段距離，這邊已經(jīng)是離山最近的地方，順著這條小路再往前面走，卡車開不進去，農(nóng)場里的人下來也不容易，不過已經(jīng)給他們遞過信，在山上掛一盞燈，再找兩個男同志下來接你們，算算時間，應(yīng)該是在路上，我先陪你們在這等著，等你們與農(nóng)場里的人匯合，我再回去。”

“師傅，天晚，你也趕路吧，我們兩個自己慢慢往山上走，今天多謝你，麻煩你回去也代我謝謝周師傅?！?/p>

司機客套的說沒事，看何思為她們要先往山上走，也就同意了何思為的意見。

突突突，卡車開走了，最后一絲光亮也沒了。

不過何思為和王桂珍趕了一晚上的路，視線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小道直通向山的方向，兩人走起來也不吃力。

就是何思為的大提包太重，王桂珍帶的東西少，就提議和何思為兩人一起抬著提包。

何思為沒逞能，兩人在四周尋到一只木棒，把行李都擔(dān)在上面，抬著上路。

泥路不好走，蚊子小咬撲面不說，兩人還抬著重重的行李，一只手揮著趕走小咬根本不夠用。

何思為自己用圍巾包著頭，只露兩只眼睛，也提醒王桂珍將衣服包住頭當(dāng)圍巾用，抬著行李的手也縮到衣袖里，盡可能不將皮膚露在外面。

“思為，嫩要是累了，咱們就休息一會兒，嫩們城里姑娘沒干過重活，也沒使過力，俺從小就在家里干農(nóng)活干習(xí)慣了，所以不覺得累?！?/p>

只有兩人，王桂珍又放松，說話時方言也多了些。

嫩就是你的意思，這個何思為聽得懂。

其實她老一輩也是從山東那邊闖關(guān)東過來的，她爺爺當(dāng)年是一路打仗往北邊來，家里人就一路跟著遷移，最后到了東北三省這邊。

“累是累，不過還能堅持，停下來休息也休息不好，全是蚊子小咬，走路還能好一些。等到了山上抽空我找些草藥，做點驅(qū)蚊子的荷包，咱們戴在身上?！?/p>

“思為，嫩真厲害，啥都會弄，俺除了種地，啥也不會?！?/p>

“種地咋了？種地也是門學(xué)問啊，你讓我種我就種不好，等到了山上后，我還要和你學(xué)種地呢。對了，到時咱們買點菜種子，可以在山上挖塊菜地出來，你教我種菜?！?/p>

“這個不用教，一看就會兒，俺這次過來俺娘給俺帶了些種子，有蘿卜有白菜還有窩瓜，這些種子都是俺家自己曬的?！?/p>

“你娘真好?！?/p>

“俺娘可好了，俺家口糧不夠吃，俺娘把口糧都留給俺們，她只吃土豆窩瓜?！?/p>

從王桂珍的口中，何思為了解到她家七個孩子，她是老大，后面的都是五個妹妹，最后一個是弟弟。

雖然王桂珍沒有說，但是她說家里的事，從來沒有提過父親，只提她娘，何思為隱隱猜到她的父親要么是常年不在家，要么就是重男輕女。

何思為自己的事沒什么好說的，父親過世，繼母帶著弟弟回了老家，王桂珍聽了心疼的反而過來安慰她。

她的樸實淳厚感染了何思為，說了自己對未來的規(guī)劃。

“嫩將來要念大學(xué)？”王桂珍羨慕不已。

“你如果想也可以啊，我們可以一起學(xué)習(xí)?！?/p>

“不不不，俺聽說工農(nóng)大學(xué)要選優(yōu)秀學(xué)員才能去念，俺只會干活，連字都不認(rèn)識.....”

說到最后，王桂珍的聲音慢慢沒了。

何思為還真沒想到這個，卻也沒覺得這是個問題，“聽說農(nóng)場會組織辦掃盲班，教大學(xué)識字看書，如果你想識字，可以報名，或者平時你想學(xué)，休息時我也可以教你?！?/p>

“思為，嫩對俺太好了，咱們剛認(rèn)識，能這樣幫俺。要是俺爹說，俺們姐妹就喪門兒（不吉利），知道俺想識字，要說俺難揍兒（不滿足）了?！蓖豕鹫湔f完，方覺這話何思為聽不懂，“俺...我的意思是說我爹覺得女孩子是要嫁到人家去的，所以不喜歡俺...我們和妹妹們，以前俺說過要學(xué)字，他罵俺們有的吃還不滿足。”

“那你怨過他嗎？”

“不怨，俺爹說的沒錯，和村里別人家比起來，俺爹對俺們還是好的。”

“老一輩的人，思想守舊，不能怪他們這么想，想改變他們的想法不容易，卻也不是不能改，只要你自己努力證明給他們看，也會改變他們的想法。”

何思為的話帶給王桂珍很大的沖擊。

她羨慕過念書的女孩子，雖沒有怨過父母，卻也沒有想過去證明給他們看。

而何思為的話，就像為她在黑暗里打開了一扇窗，引導(dǎo)一道亮光照進她的人生。

耳邊是蟲鳴聲和兩人沉重的腳步聲，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王桂珍突然問，“思為，嫩不嫌棄俺嗎？俺普通話說不好。”

何思為笑了，“為什么要笑??？我說話時言方也很重。說話這件事，如果你想改，很容易的，并不是難事?！?/p>

“嗯，俺...我知道了，從現(xiàn)在起，....我就從說話上學(xué)起。”

“加油啊?！?/p>

受到了鼓舞，王桂珍看著精神了許多。

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與山上下來接他們的人匯合了。

兩個二十五六歲的男知青，看到只有兩個女知青也愣住了。

“只有你們兩個嗎？”

往兩人身后探視，確定沒有人之后，個子高偏瘦的男子開口再確認(rèn)是不是真的。

“同志你好，我們是這次被分配到柈子農(nóng)場的新人，我叫何思為。”

“俺....我叫王桂珍。”

兩男人沉默一下，剛剛沒有開口的男人，當(dāng)場埋怨起來。

“李學(xué)工，上面安排兩女的過來能干什么?。磕憧纯此齻儌z，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這不是開玩笑嗎？不行，這人咱們不能接，讓她們回營部?！?/p>

“上面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先帶人上山吧?！?/p>

“我反對?！?/p>

李學(xué)工態(tài)度也很堅決，“肖壽根，我是場長?！?/p>

“好，我不管。眼看著入冬，下面農(nóng)場都等著柈子過冬，干不出工作來，你自己和上面交代?！?/p>

肖壽根怒氣沖沖走到何思為她們面前，扯掉擔(dān)行李的棍子，一只手提起何思為的大包扔到肩上扛起來，隨后彎下腰將王桂珍的小包提起來，扔下三人，大步走了。

“肖壽根同志年輕，脾氣直，但是心地不壞，剛剛的話你們不要往心里去。”

李學(xué)工簡單介紹了一下他自己和肖壽根，兩人一個是場長，一個是副廠長，便帶著兩人追肖壽根去了。

肖壽根心里有火，李學(xué)工三人要追上時，他就又快幾分，看出他的意圖后，李學(xué)工便也不再追趕，帶著何思為兩人離著五六步遠的距離跟在后面。

路上，何思為從李學(xué)工口中也了解了一下柈子農(nóng)場現(xiàn)狀。

農(nóng)場是新建點，算上她和王桂珍總共才二十二個人，如今正忙著‘安營扎寨’，住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何思為是重生回來的，對于新建點的柈子農(nóng)場卻是一點也不了解，李學(xué)工講解時，她心中有疑問也都會問出來。

“場長，咱們農(nóng)場是新建點，是今年新建的嗎？”

“不是今年?！鼻懊嫠χ鴰讉€一段距離的肖壽根，回頭大嗓門道，“是這個月剛建?！?/p>

何思為腦子里算著。

今天四號，這個月剛建，也就是說是最早新建的時間是一號。

這時，李學(xué)工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解釋道，“我們也是今天下午才到山上，不然就去營部接你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