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話像顆石子投進(jìn)滾油里,滿室的寂靜瞬間被炸開。
李世民方才緩和的眉峰又蹙起,眼底的暖意褪去大半,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詫異:“你說什么?”
長孫無忌垂著的頭下意識抬了半寸,目光直直落在李承乾身上,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外甥。
他額角的冷汗還沒干,心里卻像被潑了盆冰水,無論李承乾怎么說,他都篤定不會是好意。
房玄齡捻著胡須的手指僵在半空,溫煦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他原本以為太子定會借皇帝松口的機會訴幾句苦,哪怕只是隱晦地提一提難處,也能讓這嚴(yán)苛的章程再松動幾分,卻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話。
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這太子殿下,心思竟比自已想的要深得多。
于志寧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袖,指節(jié)泛白。
作為日日盯著太子課業(yè)的人,他比誰都清楚這章程有多磨人,太子眉間的倦色都在訴說煎熬,可此刻這話卻說得坦然,甚至帶著幾分懇切。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覺得這書房里的空氣比剛才更沉了。
連一旁侍立的陳文都驚得微睜了眼,悄悄抬眼瞥了太子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沒聽說過,居然還有人受折磨能受上癮。
“阿爺”李承乾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眉眼微彎地看著李世民,說道:“舅父規(guī)定寅時讀書、卯時習(xí)武、辰時到酉時有長史給授課,戌時、亥時溫書,子時、丑時安歇?!?/p>
李承乾話沒說完,李世民的眉心就皺成了一塊鐵疙瘩。
原來太子的時間排得這么死,一天只有兩個時辰睡覺,其余所有的時間都給利用上了。
人哪能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這樣的章程誰能受得了?
“這不行?!薄±钍烂駭嗳坏?,“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卯時你得上朝,東宮日常事務(wù)你得打理,批奏章的工夫也得留出來?!?/p>
李世民白白地給自已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設(shè),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已不可動搖,結(jié)果李承乾還沒說什么呢,他就先把這個課業(yè)章程給否了。
“阿爺,照你這個說法,我就不用讀書了。要想精進(jìn)學(xué)問,就必須得有取舍,要相信我舅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李承乾溫和地笑著繼續(xù)說道:“舅父難道不知為人子,當(dāng)晨省定省么?舅父難道不知為儲君,當(dāng)日日早朝么?東宮事務(wù)哪天都有大小幾十樁,奏章哪天都有幾十本,理會起來那就沒完沒了了?!?/p>
李世民一想到李承乾的時間被安排得這么滿,他就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了。
自已放心地把兒子交給長孫無忌來管教,結(jié)果他就是這么管教的。
自已的兒子在自已家里,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被外人欺負(fù),這個爹當(dāng)?shù)氖遣皇怯悬c窩囊?
李世民越想越氣,一拍桌子沖著李承乾吼道:“難不成做學(xué)問就是太子也不當(dāng)了,兒子也不做了,關(guān)起門來一天到晚讀死書嗎?”
李世民吼的是李承乾,罵的是李承乾,害怕的人卻不是李承乾。
李承乾只覺得心里暖融融的,長孫無忌在一邊倒是冷汗浸透了中衣。
“阿爺,所謂用人不疑,這件事既交給舅父來做,你就不要再干預(yù)了。”
李承乾滿眼的誠懇,倒是讓李世民心里的火消下去不少。
李世民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好吧,你剛才要說什么來著?”
“我說這課業(yè)章程定得雖好,細(xì)節(jié)之處卻還有些許的漏洞?!?/p>
李承乾略緩了口氣,笑著說道:“辰時到酉時有長史授課,而其他時辰并沒有人看著,自已讀書、習(xí)武、溫習(xí)功課,難免有時會溜號,而且有時心有疑慮也無人可問?!?/p>
光時間排得緊還不行,還得時時刻刻有人看著?
如果說長孫無忌是想把人逼瘋,那李承乾這是想把人逼死。
李世民眨眨眼,腦袋有點懵,他就瞇著眼問了句:“那依你之見呢?你想怎么辦?”
“不如每日留兩位長史在東宮,既能監(jiān)督功課又能答疑解惑?!?/p>
李承乾不怕多個監(jiān)督的,反正他也不偷懶,再說沒有長史看著,也有小黃門看著,沒什么區(qū)別。
東宮自然是不允許成年男子過夜的,正因為不合規(guī)矩,才要向皇帝請示。
東宮現(xiàn)在有李元昌在養(yǎng)傷,又有長孫家兩個公子做伴讀,還怕再多留兩個糟老頭子嗎?
李世民只是不明白李承乾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安排,不過不管為什么,兒子乞求的眼神都是他的不能拒絕。
“這件事可以依你,”李世民話還沒說完,李承乾就急著一躬到底,笑呵呵地說道:“謝父皇?!?/p>
李承乾哪有什么壞心思,他真的是為了精進(jìn)學(xué)業(yè),除此之外也就是一點點私心。
其實沒人看著,他也一樣能學(xué)得很好,他就是想報復(fù)那六個長史。
你們不是以罵我為生計嗎?那你們就陪我一起熬。
上一世是自已不爭氣,浪費了這么好的機會,由于自已太過于敷衍,他們根本也沒教自已什么有用的東西,每天就剩下罵自已了。
這一次自已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該讀的讀、該問的問,非把他們肚子里的學(xué)問全都掏干凈不可。
再一個他也是有意逼迫李元昌那面一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沒人做陪襯怎么能顯出太子爺?shù)膬?yōu)秀呢?
看李承乾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李世民莫名的感覺很是舒心,他笑著問道:“你還有什么要求嗎?”
“確實還有一事?!崩畛星ы聪蚶钍烂?,唇角噙著淺淡的笑意,語氣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說道:“每日飲食讓我說了算吧?”
“這本來不就是你說了算嗎?”李世民詫異地上下打量著李承乾,“你是有什么新想法?”
“皇叔在養(yǎng)傷,他的飲食就保持原樣,兩位表弟既是在東宮做伴讀,飲食就與我一般,行嗎?”
“準(zhǔn)奏。”李世民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原來他是在討好他舅父。
在這皇宮里飲食規(guī)格第一的當(dāng)然是皇帝,第二便是太子,其他所有人都次之。
李承乾這是在提升長孫兄弟的飲食檔次,也是賜給他們的一種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