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明明講的是正理,卻偏偏令人無法相信。
李承乾說越是粗糙的食物,越能夠集中注意力,越是精細的食物,越是會分散注意力,這是有著一定科學依據的。
人在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對食物的精細程度是沒有要求的,甚至如果不是很餓的話,對吃這回事都是拒絕的。
李世民卻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就認為李承乾是胡縐八扯,非讓他說出真實的理由。
李承乾說的的確不是真實理由,他根本也不需要為了學習而苦自已。
他現(xiàn)在的學識,雖然不敢說,一定不亞于當朝那些大儒了,但確實早已過了識、記、背的階段。
他真實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折磨長孫家那倆陪綁,呃不,陪讀的二貨,呃不,二位公子。
只不過這個理由有些說不出口,顯得咱堂堂的太子爺如此的小肚雞腸。
給你一個理由你不信,非讓我再編一個,李承乾也不會編,就很無語地盯著李世民,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李世民感覺自已的好大兒被長史們給管傻了,連被誰欺負了都不敢說。
李世民越想越氣,指著李承乾的鼻子就是一頓喝罵。
讓你讀書,沒讓你讀死書,讓你聽長史的話,沒讓你事事盲從、失了主見!
你身為太子,當知權衡變通,學的是經世治國的道理,不是學那唯唯諾諾的木偶模樣。
遇事連半分自已的判斷都沒有,將來如何撐起這大唐江山?
李世民罵得口干舌燥,下面坐著的兩位皇子卻是低著頭,貌似恭謹,實則各懷心思。
李泰從這些憤怒的話語中,聽到了老爹對他嫡長子的心疼,看來太子的苦日子到頭了。
李承乾則從老爹的關懷中,聽到了麻煩的苗頭。
“行了,從明天開始你也不用閉門讀書了,該上朝上朝,該”
“阿爺!”李承乾忽然起身,拱手長揖道:“做學問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呯!”李世民一拍桌子,板著臉喝問:“那學問要做多久?照半輩子做嗎?”
“阿爺!”李泰趕緊站了起來,一步來到中間,深深地躬身一揖,急促地說道:“阿爺息怒,皇兄剛才是被罵懵了,沒聽清阿爺的話?!?/p>
李泰實在是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替李承乾遮掩了,也實在是理解不了李承乾是怎么想的。
“是嗎?”李世民冷冷的目光投到李承乾的身上,這是在明著給他機會了。
李泰微轉頭,沖著李承乾丟眼色,這時候你只要點個頭,就不用過那種吃不好、睡不好還成天挨罵的日子了,這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不是?!崩畛星軣o所謂地抬起頭,嬉皮笑臉地看著李世民,緩緩地開口。
“阿爺,東宮的課業(yè)是舅父負責的,若是中途作罷,日后兒但凡有一絲錯處,舅父定會抱怨阿爺對我寵溺無度。”
李世民聞言指著自已的鼻子怒問:“把你舅父抬出來壓我?”李世民都氣得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長孫無忌什么時候有膽子抱怨朕了?!?/p>
李承乾垂首靜立,唇邊噙著一抹溫順的弧度,目光悄悄掠過父親震怒的面容。
他并不答話,只將那份笑痕抿得更深了些,在兒子面前吹牛有什么意思,別說長孫無忌,也別說只是報怨,朝堂上敢跟你叫板的大臣還少嗎?
“皇兄”李泰輕輕地扯了扯李承乾的袖子,明目張膽地沖他丟眼色,示意他趕緊順著老爹說。
李承乾抽出袖子,指了指李泰的座位,“歇著你的,少管閑事?!?/p>
李世民直咬牙,斜著眼睛冷冷地盯著李承乾,真不知道他是讀書讀傻了,還是被長孫無忌給管怕了。
李世民撩袍坐下,沉著臉問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讀書有什么不好?又清靜又省心,每天都快樂極了?!崩畛星σ庥卣f道:“趁著現(xiàn)在有機會全身心地讀書,我想多學點東西,真的,僅此而已?!?/p>
李世民這邊心疼他的好大兒,李承乾那邊一點不領情。
“沒說不讓你讀書,那也不能一天就睡一個多時辰,明天開始不用起太早,不耽誤上朝就行,你必須得聽政,還有”
“阿爺,還是說點正事吧?!崩畛星苯哟驍嗔死钍烂?,“兒有個提議,氏族志可否重新編撰?”
李世民沒料到李承乾會突然提這件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氏族志》早已頒行天下,你突然提出重編,是哪里出了差錯?”
李承乾垂在身側的手輕輕蜷了蜷,面上依舊是那副笑意溫和的模樣,話里卻藏著鋒刃。
“那些世家子弟至今仍捧著百年前的門第譜牒當寶貝,一個個自視甚高,不把當朝勛貴放在眼里?!?/p>
李世民緩緩地點了點頭,似有意似無意地看向李泰。
李泰也抬起眼,目光里多了幾分認真:“世家舊族仗著祖上名聲,輕視勛貴、怠慢新政,若是任其下去,將來朝堂豈非要被這些‘只認門第不認社稷’的人把持?”
“嗯?!崩钍烂竦男睦镆恢庇兄匦奘献逯镜哪铑^,沒想到這兩個兒子跟自已想到一處去了。
他目光掃過李承乾帶笑的臉,又落回李泰緊繃的肩頭,沉聲道:“你們倒也看出了癥結所在,只是這重編之事牽扯甚廣,需得好好籌謀,不能貿然行事?!?/p>
李承乾見李世民語氣松動,知道此事已在父親心里埋下了根,便不再多言,只躬身行了一禮:“阿爺既已知曉其中癥結,想必自有考量,兒不敢多置喙。時辰不早了,東宮還有課業(yè)等著處理,兒先行告辭?!?/p>
李世民擺擺手,目光里仍帶著幾分復雜,既欣慰他終于肯將心思放在朝堂事上,又仍記掛著他那嚴苛的作息。
終是忍不住叮囑:“回去便歇著,別再熬到深夜。明日卯時上朝,遲了仔細你的皮。”
“兒省得。”李承乾應得干脆,轉身時眼角的笑意淡了幾分,也沒看李泰一眼,就腳步輕快地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