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茶碗摔碎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隨后又傳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響。
屋門外,張吉和幾個下人都垂手而立,不敢作聲。
好半天,屋里的響動總算停了下來,張吉這才敢伸頭往屋里看了眼,只看到魏廣德坐在太師椅上,“吭哧吭哧”還在喘著粗氣。
張吉是知道魏廣德發(fā)什么火的,今天邸報送來以后,張吉就感覺到要出事兒。
果然,邸報交到魏廣德手上,他就生氣的開始罵人了,之后又是摔東西又是打翻書架。
魏廣德是真的被氣著了,因為他看到最新的邸報,并沒有看到高拱繼續(xù)整徐階,然后京官在徐階和張居正的煽動下再次上演倒拱的一幕,而是朝廷下旨,讓巡海水師撤回各自省份,嚴守各省海港要地。
不僅是把他預想中的南洋水師給拆掉了,水師提督、廣西總兵官俞大猷又被一擼到底,打發(fā)回家聽候差遣。
魏廣德以為高拱只會把目光放在文官集團里,倒是沒想到高拱把手伸進了兵部。
“張吉。”
“老爺?!?/p>
聽到魏廣德叫他,張吉連滾帶爬進屋,直接跪在屋里。
“跪什么跪,起來?!?/p>
魏廣德這會兒火氣正盛,覺得看什么都不順眼。
“是?!?/p>
等張吉起身,魏廣德才對他說道:“馬上派人給福建那邊送信,還沒起航的商船先都給我停下來,沿海那邊說不得要變天。
如果手上積壓的貨物太多不好處理,就送到月港去,總能盤活一些銀錢出來?!?/p>
“是,老爺,我這就安排人送信過去?!?/p>
張吉急忙答應下來,就要往外走。
“等等,記得告訴他們,最近都給我老實些,出了事兒,誰都保不住他們。”
“是是,我這就馬上派人去通知。”
張吉急忙說道,看魏廣德沒有繼續(xù)說什么,這才急匆匆跑出屋去。
大明開海這樣的大事兒,魏廣德自然不可能不插手,這里面可是真金白銀的利益。
不到百條商船的出海資格,說是交給福建商人分配,但是其中十條船就落在和魏廣德有聯(lián)系的商會手里,而且這批船走到路線自然也不是朝廷準許的東西二洋,而是走倭國的路線。
這一時期,因為日本盛產(chǎn)黃金白銀,千里迢迢跑到東亞來做生意的西方商人主打的航線就是東南亞到倭國,中間也會收集大明的商品。
真正給他們賺錢的航線,其實就是前往日本,把船上的商品交易出去,換成黃金白銀和銅料等貴重金屬。
明朝開海,三令五申嚴禁商船和倭國做生意,但實際情況是大部分商船出海后除了東南亞的航線,就只能是往倭國跑,船引上名義是前往朝鮮貿(mào)易。
大明水師在福建周圍可是有近千條大小戰(zhàn)船日夜巡航于海上,這些商船出海也不是隨隨便便在地圖上嘩啦一條線就可以到達目的地的,都是有標準的航道。
這里面不僅涉及到氣象條件,還有水文、避開暗礁的路線等等。
要知道,從月港出發(fā)的海船都是有船引的,何時出港,何時回歸都是計算好時間的。
走倭國航線,距離遠比去朝鮮要遠一些,所以船只就需要充分利用風向和海流的影響,在計劃時間內(nèi)抵達目的地完成交易。
倭國可不比朝鮮,那邊也就是金銀加一些土特產(chǎn)交易大明商品,而倭國可是直接用黃金白銀和黃銅進行交易。
另外倭國還盛產(chǎn)硫磺,這在大明也是一種緊俏商品,主要是用來制作火藥。
大明國內(nèi)生產(chǎn)雖然有,但是產(chǎn)量不大,不能滿足自身需要。
大明對外貿(mào)易的限制商品中,除了國內(nèi)緊缺的銅料、生鐵外,還有硝石,這也是大明左右包括朝鮮在內(nèi)一些番邦的利器。
高下立判,只要能和倭國人交易的商人,是絕對不會選擇和朝鮮做生意的。
魏廣德為什么把大明在南方的水師都集中在福建沿海,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艦隊放置在這里,南下北上都非常方便,特別是可以堵住一些和他搶生意的商船。
現(xiàn)在高拱明擺著要插手沿海水師,魏廣德就不得不做一些防備,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雖然名義上那些商船和他沒關系,可也經(jīng)不起深究。
不惹麻煩,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通過這件事兒,魏廣德也意識到,就算他給那些好友寫信,讓他們謹慎小心做事,貌似也是無用。
人家直接用御史風聞奏事就把你給拿下來了,至少在調(diào)查期間先停你的職位,至于調(diào)查以后沒有證據(jù),那就等候吏部或者兵部另做安排。
大明朝的官職,一旦丟了,再想拿回來可就難了。
其實,這才是魏廣德生氣的原因,感覺高拱為達目的一點不講究,這種卑劣的招數(shù)都用出來了,真真是叫人防不勝防。
他現(xiàn)在也沒心思給馬芳等人去信,去了也沒用,人家要拿下你的職務,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魏廣德在家里生氣,北方千里外的紫禁城里,隆慶皇帝也在發(fā)脾氣,不過他為的自然不是魏廣德的那點事兒,而是在抱怨最近太醫(yī)院調(diào)配的各種“調(diào)理”身體的藥劑越來越?jīng)]用了。
這些藥劑可都是太醫(yī)院在各處搜集和方士進獻的秘方所調(diào)制,前些年功效還很明顯,但是最近隆慶皇帝辦事兒時,卻感覺越來越力不從心。
或許是因為大臣們太能干,隆慶皇帝自認為不比他們聰明,所以他選擇放權,讓下面人處理事務,他只負責拍板即可。
當然,適當?shù)目刂瞥袆萘€是有必要的,一家獨大要不得,容易出紕漏。
也正是因為把處理朝政的權利先后下放給徐階、李春芳和高拱,這些年隆慶皇帝在后宮的日子那是過的相當安逸。
有能力極強的閣老們能將朝政處理得相當完美,他就可以將時間、精力放在后宮之中,盡情享受生活。
而且對于隆慶皇帝來說,他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美女都放入到后宮之中供他享用,為此多次因為挑選宮人和內(nèi)閣發(fā)生矛盾他也在所不惜,實在是沒什么事兒可做。
每次在他強硬要求下,內(nèi)閣也不得不做出妥協(xié),至多就是拖延些時日,但總能滿足他的需要。
不過這也帶來一個嚴重問題,那就是作為皇帝的他越發(fā)感覺到精力不濟,畢竟就是普通人的身體,不可能一直源源不竭。
隆慶皇帝逐漸感到力不從心,可面對誘惑卻又拒絕不來,而且感覺這是對皇帝自尊心一個巨大的打擊,因此感到煩心。
然而,在古代封建社會最不缺少的就是懂得投機的臣屬,不管是內(nèi)廷的太監(jiān)還是外廷的官員,他們深知皇帝在此方面的需求,于是這些太監(jiān)和大臣就聯(lián)系專攻此道的郎中和方士,紛紛向皇帝進獻秘方或者春藥,以求得皇帝的賞賜。
這兩年,隆慶皇帝已經(jīng)徹底離不開這些藥劑,他已經(jīng)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只是最近,貌似這些原本有效的藥劑似乎也越來越不行了。
“孟沖?!?/p>
“奴才在?!?/p>
“通知太醫(yī)院,今日開始給朕上雙倍的藥劑?!?/p>
“奴才遵旨?!?/p>
大明朝的太監(jiān),特別是像孟沖這樣的大太監(jiān),其實在皇帝面前是可以稱臣的。
但實際上,所有的太監(jiān)都喜歡在皇帝面前稱奴才,好像這樣顯得親近似的。
也許,這也是他們做內(nèi)侍時養(yǎng)成的習慣吧。
隆慶皇帝要雙倍的藥劑助興,孟沖心知這樣使用肯定不好,可若是勸阻或者反對,后果必然是招致皇帝不滿。
在這個時候,孟沖的地位也沒有外廷以為的那么高,實際上面對陳洪在高拱的支持下,對他的位置那是虎視眈眈,所以他根本沒有拒絕皇帝命令的勇氣。
“你現(xiàn)在就去拿,拿到以后馬上給朕送過來,今日輪到誰來朕這里......”
閑來無事,隆慶皇帝已經(jīng)打定主意,既然沒有更好的藥劑,那就多吃點,他心心念念的還是今日該安排誰來乾清宮陪他享樂。
孟沖急匆匆出了乾清宮前往太醫(yī)院,路上就遇到陪著太子朱翊鈞在皇宮里瞎逛的馮保。
太子在場,即便是司禮監(jiān)掌印孟沖也急忙跪地給太子行禮。
朱翊鈞沒有多想,就讓孟沖起來,然后帶著人就要走,不過馮保這時候落在后面,關心的問道:“孟公公這是遇到什么事了,這么匆匆忙忙的?”
“陛下讓我去太醫(yī)院取藥。”
孟沖也沒多想,隨口就說道。
“陛下身體不適?”
聽到給隆慶皇帝取藥,馮保第一反應就是皇帝身體有恙。
畢竟他仗著年輕,押寶是押在太子身上,所以聽到皇帝要吃藥,第一時間心中就是一喜。
“嗨,還不就是那種藥?!?/p>
孟沖沒想太多就說道。
“哦,平時不都是太醫(yī)院配好送去嗎?今日怎么要孟公公親自去取,派個內(nèi)侍去就行了。”
馮保一聽,皇帝要的是助興的藥,也沒了興趣,拱手就要告辭。
皇宮里,皇帝使用這類藥劑司空見慣,所以他也不感到奇怪。
“也不知是采買的藥材藥效不好還是怎滴,陛下最近都說那藥用了不盡興,這不今日開始要太醫(yī)院進雙倍的量,這不又招了兩位才人過去伺候,要我去太醫(yī)院催藥,我就先走一步了?!?/p>
說著,孟沖頭也不回往太醫(yī)院方向走去,馮保還是沖著孟沖的背影拱拱手。
皇宮里采買的藥材藥效不好?
馮保心里尋思著,不過此時孟沖已經(jīng)走遠,他似乎感覺到什么,不過來不及多想,他就向著太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宮里發(fā)生的事兒,做為大明首輔的高拱當然不知道,否則他或許會意識到不好,會放棄之前百般遷就隆慶皇帝的方式,極力勸阻皇帝大劑量服用藥劑。
是藥三分毒,象隆慶皇帝這樣每日嗑藥,還都嗑的是這類藥劑,哪里可能不傷身體。
或許,在此時給隆慶皇帝找固本培元的藥劑還能救他一命,可惜高拱并不知道這些事兒。
至少隆慶皇帝在外人看來還是龍精虎猛的樣子,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已經(jīng)嗑藥過量。
而現(xiàn)在只知道玩樂的太子朱翊鈞更意識不到什么,他只知道過年時候父皇告訴他的話,他已經(jīng)年滿十歲,馬上就要出閣讀書了。
出閣讀書,好可怕。
以后能管他的人,除了父皇,還要老師。
以后天不亮就要起來看書習字,每天不僅要聽老師講課,還要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
太子朱翊鈞雖然沒有出閣讀書,可馮保是內(nèi)書堂出來的,自然知道祖制里關于太子讀書的規(guī)矩。
在知道自己要開始讀書以后,朱翊鈞就問過馮保這出閣讀書是怎么個情況,于是太子就被讀書給嚇到了。
可是他也清楚,這是父皇的命令,他這個兒臣也是不能反對的,所以他只能抓緊最后的時間玩樂。
以后讀書了,玩耍的時間可就沒了。
朱元璋作為明朝的開國皇帝,一生馳騁沙場、南征北戰(zhàn),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打下萬里江山。
他深知“創(chuàng)業(yè)”艱辛,而“守業(yè)”更難,所以非常注重皇子們的教育,于是結合前朝經(jīng)驗,創(chuàng)造了一套獨特的教子之道。
畢竟太子乃“國之大本”,未來會“繼圣體而承天位”。
因此,其教育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為太子選師也格外慎重。
正所謂言傳身教,只有老師德高望重,太子才能耳濡目染,習得其優(yōu)良品性。
唯有對正統(tǒng)儒家教育有深刻研究的老儒生,才有資格入選。
同時,他們不僅負責教導太子才干知識,還要培養(yǎng)其治國理政之才。
于是經(jīng)過數(shù)代的發(fā)展,內(nèi)閣閣臣就成為太子老師的首選,因為他們出身自翰林,又在內(nèi)閣輔政,有治理國家的經(jīng)驗。
除此之外,朱元璋還規(guī)定太子在滿一定年歲后,需要脫離后妃和宦官們的撫養(yǎng)教育,他在洪武二年先設立詹事院,隨后增加了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經(jīng)局。
彼時,四個機構共同輔導太子,后同歸詹事府。
不過,明朝教育太子的制度,還是在明英宗時期才確立下來,既是“其每日講讀儀,早朝退后,皇太子出閣升座,不用侍衛(wèi)等官,惟侍班侍讀講官如,行叩頭禮”。
那個時候,太子上午的時間被安排學習四書五經(jīng)和史籍經(jīng)典,下午需要去練習騎射。
實際上這套制度最先被用在明英宗身上,這套制度雖然圣旨發(fā)布,但卻是時任內(nèi)閣閣臣商議后確定的。
誰叫那時候英宗皇帝才十歲,根本就沒反對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