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王朝覆滅的原因真要一個一個分析,其實原因還是很復雜,即可以說各不相同,但實際上也是大同小異。
各不相同,那自然是王朝末期往往都會發(fā)生一系列足以改變國家的大事兒。
說大同小異,卻都繞不過朝政腐敗,土地兼并激化的社會矛盾。
但是,要說動搖王朝根本的,往往還是因為土地兼并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而出現(xiàn)在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
強大如大唐,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事件是安史之路,可安史之亂雖然嚴重削弱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但唐朝還茍延殘喘百余年,其實還是有機會恢復的。
而且,經(jīng)過安史之亂后,可以說大唐的政治環(huán)境已經(jīng)大變樣,宛如一張政治白紙可以縱情書寫。
但是,在安史之亂前,唐王朝本身的政治腐敗和土地兼并并未因為這場動亂終止,反而愈演愈烈。
都以為唐朝死于藩鎮(zhèn)割據(jù),這話雖然不錯,可是也有失偏頗。
實際上在平定安史之亂后,唐朝的藩鎮(zhèn)割據(jù)現(xiàn)象已經(jīng)極大的弱化,至少在平叛戰(zhàn)爭中,戰(zhàn)前出現(xiàn)在割據(jù)勢力大多土崩瓦解。
唐玄宗統(tǒng)治時期,不斷地擴張領(lǐng)土,向外發(fā)動戰(zhàn)爭。
北方的突厥,東北的契丹,西邊的吐蕃和西南的南詔,唐朝都和他們爆發(fā)過激戰(zhàn)。
為了便于對外作戰(zhàn),加強對邊境地區(qū)的控制,防止外敵入侵,唐玄宗在邊境地區(qū)設立了九個節(jié)度使和一個經(jīng)略使,其管轄范圍內(nèi)的軍事、行政和財政事務都在他們的管理之下,完全就像一方諸侯。
在安史之亂爆發(fā)前,他們的兵力接近50萬,其中安祿山手中的兵力便有15萬,遠多于中央禁軍的8萬人。
再加上邊防軍隊久經(jīng)百戰(zhàn),其戰(zhàn)斗力遠高于京畿兵力,逐漸形成了“內(nèi)輕外重”的格局。
安史之亂初期,唐軍屢敗,一時間難以招架。
但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在郭子儀、李光弼等將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軍隊的實力得到很大恢復。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藩鎮(zhèn)數(shù)量在不斷減少,大量軍隊歸入朝廷旗下,也讓朝廷的直接管理范圍不斷擴大,再無節(jié)度使有能力和唐朝一較高低。
只不過,政治腐敗在戰(zhàn)后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唐朝沒有能夠及時重新調(diào)整,而是很快就恢復常態(tài)。
官員們該貪的繼續(xù)貪,貴族們也繼續(xù)大肆兼并土地,終于還是黃巢起義徹底動搖了唐朝的統(tǒng)治基礎。
至于最后朱溫滅唐,那不過是順手為之,那時候唐朝氣運盡失,根本沒有明天。
十幾歲的萬歷小皇帝雖然有些東西還是不大懂,但是魏廣德告訴他吏治腐敗、土地兼并的后果,朝廷會失去最主要的稅收來源。
沒錢,朝廷就沒有軍隊,沒法穩(wěn)固統(tǒng)治,皇帝下臺就只是時間問題。
以前,小皇帝朱翊鈞還在思考自己親政以后該怎么搞錢。
今天在慈慶宮聽到,原來錢是朝廷鑄造的,而鑄錢的材料是開礦挖出來的。
于是,一條完美的經(jīng)濟循環(huán)邏輯逐漸在小皇帝心目中成形。
控制礦場挖抗,然后讓工部鑄幣,他就有錢了。
皇帝有了錢,他就可以招募很多軍隊穩(wěn)固他的統(tǒng)治,然后去尋找開采更多的礦場,鑄造更多的錢財,招募更多的軍隊......
朱翊鈞心中想的,魏廣德哪里會知道。
回到內(nèi)閣,他很快就草擬了一份旨意,交給張居正潤色后就專門跑到司禮監(jiān)。
馮保還在慈慶宮伺候著,不過消息已經(jīng)傳回來,所以司禮監(jiān)這邊批紅很快,然后送六科,直到旨意發(fā)出。
有魏廣德從旁監(jiān)督,這道旨意流程走得飛快。
在所有程序完成后,內(nèi)廷太監(jiān)帶上圣旨就直奔戶部傳旨,之后還有工部、兵部等六部都要走一遍,之后還會在皇城外張貼。
而宛平縣和大興縣也會很快收到旨意,然后抄錄張貼在各處,以告百姓得知。
當日,九城兵馬司的人馬就護送著戶部早就準備好的一百萬兩白銀前往工部寶源局。
整個北京東城石大人胡同前后已經(jīng)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百萬兩銀子被送到這里,戒備等級自然是提得很高。
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在北京東城石大人胡同設置了個新的寶源局,其隸屬于工部專司銅錢鑄造。
而洪武朝時在各省設立寶泉局,也是專門鑄造銅錢,以滿足地方上銅錢的流通。
只不過后來朱元璋對大明的貨幣政策搖擺不定,因為大明寶鈔多次停罷各省寶泉局。
需要注意的是,寶泉局并不歸工部管轄,而是屬于戶部,畢竟戶部擁有如現(xiàn)今財政部+民政部+交通部+建設部的多項綜合職能。
具體從職能上來講就是,它掌管著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財政、鑄錢等民生大事。
當然這其中,就包含有負責鑄錢的寶泉局。
于是就形成了大明略顯復雜的鑄幣體系,即在京城的工部寶源局和分布各省歸屬戶部的寶泉局。
而戶部在京城建立寶泉局,掌握鑄幣大權(quán)則是在天啟年間才有的事兒。
而在新的鑄幣體系構(gòu)架下,各省的寶泉局會劃入工部掌管,依舊以在各地采購銅料,鑄造銅錢為主,而京城則是寶源局負責鑄造金銀銅錢幣。
各省的寶泉局,主要任務依舊是收購銅料和為各地鑄造流通所需銅錢。
而此時石大人胡同里,已經(jīng)擠滿了幾十輛馬車和數(shù)十輛獨輪車。
一百萬兩白銀有多少?
按照明初官府轉(zhuǎn)運白銀的規(guī)定,要是使用專門的官皮箱,通體紅漆容易辨認。
每個箱子只能放白銀一千兩,不算多,一個人就能抱起搬運,所以箱子也不大。
不管是放十兩的銀錠還是五十兩,甚至一百兩銀錠,每個箱子只能放一千兩,這也是便于官員清點。
每個箱子封存后都有封條,上面會注明封箱人的名字,開箱時發(fā)現(xiàn)數(shù)量不對也便于追查。
實際上,大明朝近二百年時間里,還真沒發(fā)生過銀箱開箱后數(shù)目不對的情況。
開什么玩笑,誰參與封箱子,都是有名可查的,就算再饑不擇食也不敢在這上面動手腳,那是一抓一個準。
一個箱子只裝白銀千兩,戶部撥過來的白銀是一百萬兩,可不就是一千個銀箱。
那幾十兩獨輪車上,每輛車一左一右各方兩個箱子,保持平衡,上面還放著兩個箱子壓住下面的箱子,保持穩(wěn)定。
也就是一下子要出一千個箱子有些多,庫房平時準備的馬車有點不夠用,才把獨輪車也用上了。
至于剩下的,自然都是裝在馬車上拉過來。
這會兒,戶部和工部的大人們正在那里清點銀箱,不時還打開一個箱子抽查一下。
倒不是他們辦事兒認真,都是走過場,戶部出去的銀子交接中必須有開箱驗銀的程序。
“我還是第一次送銀子,上面三令五申不準克扣?!?/p>
一個戶部官員小聲對旁邊工部官員說道。
“誰說不是呢,以前鑄成銀錠,還可以說成色不足扣下一些,以后全部鑄成銀幣,那就是點個數(shù),想要搞點小動作都難。”
旁邊工部官員小聲嘀咕道。
“那你往里面摻點其他東西......”
戶部官員剛說出口,那工部的官員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脖子可沒有刀硬,這次不同,鑄造的銀寶但凡重量和成色有差,所有涉事官吏人頭落地?!?/p>
在鑄幣場里的人,都是品級不高的官員,真要殺起來其實也是很簡單的。
兩個官員就這么堂而皇之討論,畢竟漂沒是朝廷的潛規(guī)則,漂沒的銀子也不是他一個人獨占,那是要交回戶部小庫房,然后再按照官職高低分配。
是的,為什么大明朝官場貪腐嚴重,根本原因還是大家都的了好處,自然就沒人說什么。
在地方上,官員們通過雜稅加征的方式賺錢,比如總督或者巡撫的加派,一般是在正稅一兩銀子基礎上增加一錢銀子,這筆銀子一部分落入總督、巡撫手中,剩下的則是知府和縣令分配。
而一府加派的銀子,則是知府和縣令分配,都不會全部落到自己口袋,而是雨露均沾。
縣令是朝廷的正式官員,他們不會親自去收稅,而是通過胥吏去征收,只要把他們該得的交上來就行了。
而胥吏收稅也能貪污,明朝只要稅收來自實物,大頭其實還是糧食。
百姓交納糧食的時候,官府是用斛來裝的,百姓將糧食放進斛里,再稱重,計算自己完成的糧食份額。
谷堆要按尖堆形裝起來,會有一部分超出斛壁堆形裝起來,會有一部分超出斛壁。
就在百姓為交完公糧松一口氣時,胥吏通常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準斛猛踹一腳,此時超出斛壁的部分谷粒會倒在地上。
這就是淋尖踢斛,踢出的部分就是所謂糧食運輸中的損耗,這部分就成為胥吏的合法收入,這一招最關(guān)鍵的就是踹斛這個動作。
因為胥吏和武職一樣,大多也是世襲,所以據(jù)說往往還有家傳絕學,就是這踹斛一腿。
為了這一踹的風情,胥吏需要苦練很久,具體方式傳說是先在自己家附近找棵樹,從踹樹開始,以樹干不動、落葉紛紛為最高境界。
胥吏,其實就是古代他們里三班六房里人的統(tǒng)稱,“三班”指的是皂班、壯班和快班,“六房”則是指吏、戶、禮、兵、刑、工六房,他們是衙門里基本的人員構(gòu)成。
而到了中央層面,自然不會這么下作,總不能地方官員帶著糧食上繳,你也給上一腳。
于是,朝廷對下面的撥銀,就成了官員們主要的收入來源,那就是漂沒。
一般朝廷撥出銀子,從戶部庫房出來到對應的衙門再到運出京城,都要各扣下一、兩成。
這筆銀子中一部分會以冰敬炭敬這樣的方式作為福利發(fā)放給各自衙門里的官員,可以說大家都能分得這筆銀子,而另外一部分,則是經(jīng)手官員直接私分。
就算再清廉的官員,可以拒絕私分漂沒的銀子,還能拒絕衙門里分的福利銀嗎?
如果拒絕,那你是不是連皂吏銀、柴薪銀也不要了?
久而久之,大明的官場也就沒有清官了。
魏廣德不打算和官場對抗,去清理那些潛規(guī)則,可是有些能夠改變的,他還是想要變變。
就是這鑄幣,從一開始他就要強力推行下去。
要是按照這些官員的尿性,賬面上朝廷可以賺的銀子,甚至還不夠給他們漂沒的。
到時候是不是在銀幣的成色上給他缺斤少兩,那大明的銀幣不就成為一個笑話,還說什么大明銀寶通行全球。
要漂沒,你們就在銀幣發(fā)出去的時候貪墨,但是銀幣的鑄造過程中,是絕對不允許出現(xiàn)差池的,他不想成為一個笑話而名垂青史。
說白了,魏廣德不敢挑戰(zhàn)整個文官集團,不過也想為大明朝留下一條可以勉強維持的財路,所以在朝廷開始鑄造銀幣的時候就要定下鐵律,朝廷通過鑄幣權(quán)可以有穩(wěn)定的收入。
等一百萬兩銀子清點完畢,戶部的人撤了,工部的人也撤了,只剩下寶源局和五城兵馬司的官軍守衛(wèi)在這里。
畢竟和以往鑄幣使用銅料不同,這次可都是白銀,價值高多了。
石大人胡同里的變化,自然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朝廷開始鑄造銀幣的消息在市井坊間飛速傳播著。
而此時,魏廣德也在內(nèi)閣值房里,從劉守有手上接到了第一份關(guān)于緬甸的情報。
只不過落在魏廣德眼里,本來因為鑄幣一事塵埃落定而高興的心情,瞬間就被打入谷底。
是的,最近幾十年里,緬甸的局勢可以說變化巨大,已經(jīng)基本看不出早先的格局了。
明廷在云南外圍以西、以南的極邊之地設有六個宣慰司,即孟養(yǎng)宣慰司、木邦宣慰司、緬甸宣慰司、八百宣慰司、車里宣慰司和老撾宣慰司,或已經(jīng)被新起的東吁王朝吞并,或正在被吞并的路上。
“這個東吁王朝吞并木邦、車里,數(shù)度擊敗暹羅,現(xiàn)在大軍又在圍攻老撾宣慰司。
若是老撾被其所占,下一個是不是就是孟養(yǎng)?”
魏廣德皺眉說道。
劉守有不敢接話,在看到這份情報的時候他也嚇了一跳,誰能想到緬甸宣慰司這么猛,朝廷冊封的六個宣慰司已經(jīng)被他控制三個,還控制了暹羅。
可以說,云南以西和以南的大部分地區(qū),實際上已經(jīng)被東吁王朝占領(lǐng)。
“云南那邊知不知道這些事兒?”
魏廣德氣憤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