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閣老,戶部的情況那是知道的,即便我們已經(jīng)很控制,可上上下下有那么多開銷,太倉庫里的銀子也是留不下來的。
何況眼下幾處開戰(zhàn),就是呂宋那邊,兵部的功勞簿已經(jīng)核出來了,可也沒銀子支出去。
之前內(nèi)閣說要開源節(jié)流,節(jié)流眼下是沒什么希望,也就是只能開源了。
聽說舊港一直都是南洋重要貿(mào)易港,如今既然已經(jīng)恢復朝廷管轄,此地的征稅也就應立即展開,免得國庫稅銀流失。”
王國光開始侃侃而談,說起舊港之事。
“之前我記得在內(nèi)閣商議舊港事時就曾說過,舊港稅收由南海水師收取,抵作朝廷投入,用來建造新船和軍餉開支,怎么戶部又想去那里征稅?!?/p>
知道歸知道,魏廣德這會兒也裝糊涂,好像自己完全不知道戶部老早的商議一樣提出自己的異議。
“這個.....魏閣老,此事當時是我的過錯,后來回到戶部說起,就覺得當時處置不對。
畢竟是大明的土地,哪里能不向朝廷征稅。
至于南海水師收復國土該有的獎賞還是應該獎賞,可不能混為一談。
何況,若是給了南海水師收稅的權(quán)利,魏閣老難道不擔心釀成藩鎮(zhèn)之禍嗎?”
王國光只是吞吞吐吐片刻,馬上就說起來。
現(xiàn)在的大明,施行軍政分權(quán)的策略,這也就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總督和巡撫的原因。
總督比巡撫高半級,主要也是軍事優(yōu)先的考慮,但任命的旨意上,是肯定會注明他們實際權(quán)利的。
那就是總督抓軍事,巡撫管民政,各司其職。
當然,朝廷是這樣定下的規(guī)章,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總督、巡撫官職更高,朝中關(guān)系的層次也高,所以話語權(quán)更重,有他們的存在,官司打到京城,地方三司也只會吃虧。
久而久之,總督巡撫的實際職權(quán)就開始重疊,總督、巡撫既管軍事也管民政,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封疆大吏。
但是,朝廷上面卻不這么認為,因為對他的權(quán)責明確,所以認為不會出現(xiàn)藩鎮(zhèn)之禍,因為若是擔心,只需要調(diào)動官員即可。
總督管地方民政,需要通過布政使司,只需要調(diào)動布政使,就可以讓總督可能生起的小心思落空,因為總督不能直接給地方管轄行文下命令。
巡撫情況類似,要插手軍事得通過總兵,總兵不買賬也是白搭。
再加之各地每年御史輪換出任巡按,自然就更不怕地方上勾接在一起形成藩鎮(zhèn)之勢。
末了,王國光還語重心長說道:“無論如何,水師大多在海外,出海風險莫測,實在難以由朝廷掌控,不得不防。
水師的一應開銷,還是由朝廷承擔為好,免得生出禍端?!?/p>
“戶部怎么考慮的,你先詳細說說,我也想聽聽戶部是個什么章程?!?/p>
魏廣德開口說道。
“魏閣老,戶部認為這些年,南海水師先后為朝廷奪下了東番島、呂宋北部,又恢復了舊港一地,自然是勞苦功高,兵部該怎么論功行賞,朝廷都該支持。
至于東番島和呂宋,東番島人口太少,還是等衛(wèi)所遷移過去,暫時施行軍管,如遼東一般。
等日后百姓多了,再考慮是否開府設(shè)縣,委任官吏前往管理。
而呂宋地方則不同,孤懸海外,又是和西班牙人毗鄰,那里其實更重軍事。
加之地方上百姓又是新入籍之人,戶部會派人前往指導編制黃冊。
可既然孤懸海外,這賦役也就不用再往京城送了,按照黃冊,賦役直接沖抵軍餉即可,由水師收取自己支用。
只是這舊港地位特殊,早就開發(fā)有成,也一直都是南洋重要的港口,位置可比月港還要優(yōu)越。
以我大明在南洋的影響力,未來舊港成為南洋所有貨物輸往西洋貨港是之日可待。
而西洋貨物進入南洋,也有望從馬六甲轉(zhuǎn)移到舊港,如此當?shù)刎浳锿掏铝繒鯇こ?,也必將成為朝廷的財稅重地,所以戶部打算在舊港建立舊港鈔關(guān),征收關(guān)稅......”
“停停停?!?/p>
魏廣德這時候揮手打斷王國光的話頭,開口說道:“汝觀兄的意思我知曉,可這也只是戶部一廂情愿。
舊港能不能邊發(fā)展成那個樣子,未來的事兒,誰說得準呢。”
“魏閣老就不要妄自菲薄了,舊港其實一直都是商品進入西洋的重要通道,據(jù)錦衣衛(wèi)回報,爪哇、婆羅等島的特產(chǎn),大多都是先運到舊港,一部分直接賣給阿拉伯商人,剩下的則是出售到馬六甲城。
而返程商船,也多在馬六甲城采購西洋貨物,再分賣南洋各處。
朝廷只需要將此強化即可,如何就做不出,況且水師還可以把一部分大明商品從月港直接運送到舊港,光是運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進項。
有我大明精美商品,還有南洋各地特產(chǎn),又有南洋水師大軍駐扎,難道還擔心發(fā)生什么意外不成,那些番邦還敢扎刺?”
王國光馬上就反駁魏廣德的話道。
“等等,用南海水師運送月港貨物這事兒,月港征稅怎么算?”
魏廣德忽然問道。
不問清楚不行,月港是按照出口貿(mào)易征稅,稅率在加稅后就已經(jīng)不低了。
如果是加稅后的商品運到舊港,那競爭力還真不見得有多強。
西洋商人,大可直接開船到月港來做交易,安全沒必要在舊港采購。
“舊港是我大明土地,自然不算對外貿(mào)易,也不應該征收那么高的稅。”
王國光摸了把胡子才說道,“這樣,舊港的大明商品,吸引力絲毫不弱于月港。
我聽說,許多在月港經(jīng)商的夷人商人都是從月港采購貨物以回南洋,但是出海后卻是往北走,前往倭國繼續(xù)交易。
許多大明商品,也因此被運到倭國。
而那些夷人海商返程又在月港銷售倭國商品,再采購我大明商品回南洋,如此反復暴力之大不可想象。
朝廷禁止通倭,如此那些真正要采購大明商品回西洋的海商大可在舊港交易,直接返航,也就不會觸及朝廷利益?!?/p>
魏廣德微微點頭,只是他點頭可不是因為王國光的提議很好,而是他明白了王國光和那些侍郎的真實盤算。
“舊港關(guān)稅如何分配?”
魏廣德不想聽其他的,直接問道。
“戶部七成,內(nèi)廷兩成,剩下一成由歸南海水師?!?/p>
王國光也不隱瞞,直言道。
“呵呵,這事兒王尚書和張閣老說過嗎?”
魏廣德一聽就樂了,只能說戶部打的算盤很響,可是卻只考慮自己而沒考慮其他。
地方要分一成,這是老規(guī)矩,月港的稅收,福建官府就要拿走一成。
不過在這里,王國光把舊港宣慰司和南海水師混在一起,自然是偷梁換柱。
而最重要的內(nèi)廷,直接從月港的六成份額縮減到兩成,再想到他口中把輸送西洋的貨物運送到舊港進行交易,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好吧,戶部這倆月看到月港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內(nèi)廷,而戶部只分到少得可憐的銀子,自然眼紅不已。
利用舊港,分攤其中利益,也就被王國光和戶部幾個大人記在心上,時刻不忘從中分走一杯羹。
“首輔大人那里已經(jīng)說過了。”
王國光聽到魏廣德這么說,心里一驚,但還是鎮(zhèn)定回答。
說是真說過,但是分攤比例上,只說還在考慮,可不敢說明白。
張居正和內(nèi)廷馮保的關(guān)系,王國光心里知道。
至于為什么他還是要出手,實在是這里面涉及到的銀錢太多了。
只要在舊港設(shè)置鈔關(guān),每年過手的關(guān)銀怕不下百萬兩,只要運作的好,其中利潤頗為豐厚。
只要油水十足的官職,怕是會被人搶破頭,即便是在海外也依舊讓人趨之若鶩。
反正官員來回都是坐南海水師的戰(zhàn)船,怕什么?
“你這個,不要說我這里,就算是內(nèi)閣同意,你以為進了內(nèi)廷,司禮監(jiān)就會批紅嗎,呵呵.....”
魏廣德一陣冷笑,馮保就算做官,一個尚書也是可以勝任的。
你能算明白,馮保一樣能算出來,瞞得了誰啊。
張居正要是知道了,怕也會把王國光罵個半死。
對了,或許不會罵,畢竟說起來大家其實算平級,都是尚書銜。
內(nèi)閣閣臣,可沒有該有的品級,雖然地位超然,可品級擺在那里。
“好了,還是我說說我的看法,戶部的謀劃,還是你們自己去商量,根本就不可行?!?/p>
魏廣德沒等王國光開口,繼續(xù)說道:“舊港賦役由宣慰司和南海水師對半分配,南海水師的份額可以在軍餉中抵扣。
至于設(shè)置舊港鈔關(guān),我也不反對,只是這關(guān)稅,舊港宣慰司和南海水師,這兩個可是不同的衙門,不能混為一談。
這樣,舊港宣慰司按例應該分的一成,剩下南海水師和戶部,還有內(nèi)廷,三方各分三成。
南海水師分的的份額,自然是用來造船之用。
先前你說的,沿海各省要減少支應給水師的銀錢,我這里也沒有意見。
不過,這批銀錢的減少,也得立規(guī)矩,那就是分五年,每年減少兩成。
這兩成,我記得是戶部和地方分擔,所以每年會有一半流回戶部?!?/p>
關(guān)于南海水師的經(jīng)費,魏廣德其實不止一次聽到下面對此的抱怨,認為每年撥付給南海水師的銀錢太多了。
其實不止是戶部,兵部和工部也有意見。
當初南海水師初建,自然需要大筆經(jīng)費。
而現(xiàn)在水師已成,已經(jīng)不需要朝廷再大筆銀錢投入,主要是得給水師找到持續(xù)流入銀錢的渠道。
若是南海水師不在這段時間又是拿下東番島,取得呂宋北部土地,只是龜縮在大明沿海。
等倭寇被徹底剿滅后,各地官府就會砍掉這些支出,將各省水師壓縮到極致,甚至還會把那些戰(zhàn)船賣給海商也說不定。
要把南海水師獨立出來,和地方斬斷早前的牽扯也是勢在必行。
畢竟,南海水師說到底,其實就是浙江、福建、廣東和廣西四省水師匯合而來。
不割裂開,以后各省把水師調(diào)回可就麻煩了。
想想清朝那會兒就有四大艦隊,即北洋、南洋、福建和廣東水師,但是卻各自為戰(zhàn)。
甲午戰(zhàn)爭一仗,北洋艦隊全軍覆沒,而另外三只水師卻好似全然無關(guān)般在一邊看戲。
魏廣德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明朝,所以直接抽走各省水師組成新的水師,由朝廷指揮,斷了地方上染指的念想。
“另外,兵部該給的軍餉,戶部也得全額撥付,而此事工部和兵部也應該參與,將每年水師的經(jīng)費定出一個永例。”
魏廣德繼續(xù)說道,“這樣,水師的軍餉定下來,又有每年定額銀錢更換新船,水師才可以保證在南洋的軍事實力。
舊港地位穩(wěn)固,朝廷才能持續(xù)從此地獲得收益。”
“不行,三成不行?!?/p>
魏廣德話音落下,早就忍受不住的王國光馬上就接話道,“三成的份額給南海水師,太多了,工部和兵部每年還要撥銀,南海水師要那么多銀子做什么?”
王國光心里已經(jīng)盤算過了,除去戶部給兵部的撥付,真算起來,戶部回籠的銀子太少了,南海水師貌似還占了大頭。
不過,魏廣德接下來的話,就讓王國光又一些不淡定起來。
“海外有金山銀山,沒有水師,誰都拿不回來?!?/p>
“嘶......”
聽到魏廣德的話,王國光自然猜到魏廣德話里的意思。
“魏閣老,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看他們給不給借口。
我大明乃禮儀之邦,自然不會擅動刀兵,可若是番邦不聽話,適當教訓一下還是可以的。
只可惜,那些海外番邦,距我大明太遠,若沒有水師,根本無法抵達。
只說那倭國,彈丸之地就敢派出倭寇橫行華夏,朝廷是該給個教訓了?!?/p>
魏廣德不緊不慢說道。
“對對對,聽說那倭國國王自稱天皇,實在可恨......”
接下來,王國光就對倭國一番口誅筆伐。
王國光搜集過月港信息,自然也聽說了倭國金銀比。
別人或許注意不到,可戶部尚書,不就是常年和金銀打交道,很敏感的意識到什么,雖然在當時王國光并沒有抓住。
可是,當朝廷流傳倭國有金山銀山的消息后,他就想到了他忽略了什么。
“這個事兒,戶部考慮不周,回去我再招人議議?!?/p>
王國光很快就告辭離開,不著急不行,開礦可是戶部的事兒。
只不過,魏廣德看到王國光離開的背影,嘴角一絲冷笑泛起。
太貪了,有人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