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你忙吧?!?/p>
魏廣德沖那個中書舍人微笑點頭,這才徑直去了自己值房。
走到房門口,看到早已侍立在門口的蘆布,開口吩咐道:“盯著點大門,看到張首輔來了,就進來通知我一聲。”
“是,老爺?!?/p>
蘆布恭敬答應(yīng)一聲。
魏廣德進門后,蘆布急忙從旁邊小屋把早已經(jīng)泡好的茶端了進去。
坐下休息一會兒,喝了一口茶,才隨手拿起一本擺放在桌上的奏疏,看開看了幾眼,只是臉上不耐神色很快就浮現(xiàn)出來。
都說古代王朝奏疏很多,那是真的,每天都有大摞大摞奏疏送進內(nèi)閣,但其中偏偏一律,每年周而復始的奏疏也是不少。
倒不是清宮劇里地方大員每月都要給皇帝上請安折子那種,就是重復比如稅銀起運、地方治理,河道清淤一類,現(xiàn)在因為考成法推行的緣故,下面官員把主要工作也都寫進奏疏了,以表現(xiàn)自己在位做了那些工作。
而魏廣德手里這份,就屬于一份無效奏疏,內(nèi)容空洞又缺乏實質(zhì)內(nèi)容,先吹捧天下大治,然后又說出一些朝中存在的問題,然后就是皇帝聰慧,必能解決云云。
是的,魏廣德已經(jīng)對處理這樣的奏疏漸漸感覺不耐,這些東西在通政使司就該請出來,有他們直接讓司禮監(jiān)批紅就行,那里需要送到內(nèi)閣來票擬。
想到這里,魏廣德細細思索一番,把他能夠想到快速處理的奏疏類型大致分類,打算一會兒也和張居正提一提,看是不是把其中一部分奏疏以后就不要送內(nèi)閣處理了。
不過這筆剛落下,魏廣德就一下子停住。
他反應(yīng)過來,雖然這樣做是可以減少內(nèi)閣的工作量,但無疑就是開了一個口子,那就是奏疏不進內(nèi)閣,直接由司禮監(jiān)批紅就行。
這事兒看起來不大,可卻暗藏著架空內(nèi)閣的風險。
“這個口子不能開。”
魏廣德躊躇片刻,終于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毛筆繼續(xù)在紙條上揮動,很快就寫了幾個字,算是這份奏疏的票擬。
貼在奏疏上,合上奏疏直接放到一邊,算是處理了今天的的第一件公務(wù)。
之后,自然是繼續(xù)翻看其他的奏疏,不過多是沒什么意義的東西,雖然有些或許有些新奇,但也就那樣,真正能夠給魏廣德帶來一些有用信息的奏疏很少。
處理了幾份奏疏以后,蘆布快步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老爺,張首輔來了,已經(jīng)去了值房。”
“知道了?!?/p>
魏廣德點點頭。
他沒有馬上放下手里的事兒,直接去張居正那邊。
人剛到值房,總得讓人歇歇。
不過想到自己的事兒,魏廣德忽然發(fā)現(xiàn),進了值房以后,自己居然忘記寫個章程,就是關(guān)于京城衛(wèi)生的,讓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協(xié)作,清理城市垃圾、糞便,以及之后的保持。
側(cè)頭看著那些已經(jīng)處理的奏疏,魏廣德猛然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機械的處理奏疏,坐在這個位置上,隨手拿起一本翻看,然后快速票擬,再丟到一邊,再拿起一本......
輕輕搖頭,魏廣德不由嘆息,大明開國那個勤政皇帝朱元璋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過的,這樣枯燥無味的奏疏,居然能看到死。
他哪知道,為了讓下面人把奏疏寫直白點,朱元璋是真打過人屁股的。
一開始,朱元璋也被這而文人花團錦簇的文章煩的不輕,收拾一些人后才有所改變,至少開篇幾段話就能明白奏疏大概。
明初的奏疏,也沒現(xiàn)在這么繁雜重復,朱元璋自然靜的下來往下看。
要是現(xiàn)在的奏疏落到朱元璋眼里,怕是又有無數(shù)人要挨板子。
找出一張宣紙,魏廣德開始把自己先前思考之事寫了個簡單的章程,其實就是具明順天府及下屬大興、宛平二縣的職責,五城兵馬司的責任,都一一寫明。
五城兵馬司負責清理衛(wèi)生和保潔,縣衙差役負責日常檢查,衛(wèi)生費由五城兵馬司收取,用來支付清理和保持干凈的費用,主要就是人工費。
而縣衙的差役在日常檢查中,可以對違反衛(wèi)生規(guī)則的商家和居民進行罰款,所得銀錢自然歸衙門和差役分配。
有罰款的銀錢分,也能讓差役稍微有點主觀能動性,不至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意糊弄。
罰款金額,魏廣德也大致做了說明,最多不超過五兩銀子,總不能因為一個衛(wèi)生就把人家罰到傾家蕩產(chǎn)的地步吧。
不管是城里百姓還是商家,五兩銀子也是能讓他們心疼不已的。
簡單寫好章程,魏廣德等筆跡干了以后,這才折好放入袖子里,又摸了摸戚繼光的書信,確定無誤后這才起身,出了值房。
“叔大兄?!?/p>
通報后,魏廣德這才走進張居正值房,拱手招呼道。
“善貸來了,快請坐,可是有事兒?”
對于魏廣德大清早過來,張居正自然知道肯定有話要談,招呼人坐下后,就隨口問道。
“兩件事?!?/p>
魏廣德樂呵呵伸出兩根手指說道。
“一件一件說,呵呵.....”
張居正笑笑。
這時候書吏送上茶水,等人下去以后,魏廣德才從袖中摸出戚繼光的書信遞給了張居正,說道:“這個是遼東總兵官戚繼光所寫書信,不知遼東巡撫可有給京城遞過消息?”
“遼東?”
張居正微微愣了愣,看他反應(yīng),似乎沒想到頭一件就是遼東的事兒。
接過書信,張居正直接抽出看了起來。
很快,張居正眉頭就皺起來。
這個小動作,也讓魏廣德相信,張學顏那邊,應(yīng)該是沒有把遼東的詳情告訴張居正,否則他也不會有這個動作。
戚繼光的書信里,自然是沒有什么逾矩的,所以魏廣德才敢把書信拿出來給人看。
等張居正看完書信,折好放入信封里,遞還給魏廣德,這才說道:“信中所說之事,如果屬實,那確實宜早不宜遲?!?/p>
張居正不是個婆婆媽媽,優(yōu)柔寡斷的人,對于可能再次出現(xiàn)個類似王杲這樣的人,當然是在露出苗頭的第一時間就出手解決為好。
張居正既然已經(jīng)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魏廣德馬上就說道:“那叔大兄的意思是......”
“此事,你先給元敬傳過話,讓他做好準備,等待巡撫衙門的命令就是了?!?/p>
張居正沒有讓遼東明軍馬上就對紅力寨和沙濟城進行打擊,而只是讓他們做好準備,自然也是有查驗真?zhèn)蔚囊馑肌?/p>
做到這個位置上,當然不會偏聽偏信,他需要核實戚繼光書信的內(nèi)容才能決斷。
不過從讓戚繼光做好準備,其實也可以看出來,如果信中所言不虛,明軍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出兵征討阿臺和阿海,徹底把不穩(wěn)當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
至于外界傳言,什么這一屆內(nèi)閣似乎都不是安穩(wěn)的主兒,自他們當權(quán)以后,大明就戰(zhàn)事不斷,這些流言蜚語,他當然是不會放在眼里的。
多大點事兒,只要戰(zhàn)爭一直都是勝利,這些言論不過就是無能之人的狂吠而已。
“嗯,對了,你不是說還有一件事兒嗎?不會是西南戰(zhàn)事吧?”
張居正想到先前魏廣德比出的兩根手指,于是笑著接著說道。
“不是西南戰(zhàn)事,是關(guān)于這京城的事兒?!?/p>
魏廣德笑笑,收好書信,不過手抽出來的時候又多了一張紙,隨即遞到張居正面前。
張居正從魏廣德手里接過那張紙,打開看了起來,很快就嘴巴微張,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每日走在街上,時不時就聞到一股惡臭,還有滿街的臟亂,感覺實在難以符合大明京城的景象。
實話實說,也就是這皇城和各家府邸還能住人,其他地方,嘖嘖......”
魏廣德不斷輕輕搖頭說道,似乎很是惋惜的樣子。
“善貸若不提,我還真想不到這事兒?!?/p>
張居正撫摸著額下美髯笑道:“當初來京城科舉,還以為是全天下表率,但進城以后發(fā)現(xiàn),貌似和老家差不多。
不過也沒有多想,就以為天下所有城池都應(yīng)該是這樣。
如今看了善貸的提議,感覺非常好。
大明京畿,天子腳下,就應(yīng)該有自己的氣度,這京城的衛(wèi)生,是該整治一下了?!?/p>
“嗯,等京城做好,也可以以此為例,在大明各地推開,也讓那些藩國來人看看我大明氣象。”
魏廣德笑著接了句。
“嗯?!?/p>
張居正點點頭,隨即就說道:“我看,此事可行。
既然是五城兵馬司主抓,那就由善貸來主持此事吧,順天府全力配合,爭取盡快把京城搞的干凈些?!?/p>
北京是明清兩代帝國的都城,人口眾多,到萬歷年間已有八十萬以上的居民,至晚清內(nèi)外城合計人口超百萬。
由于城市聚集了大量人口,人們的活動不免會產(chǎn)生垃圾和排泄物,加之沙塵襲擾,隨之就出現(xiàn)了環(huán)境問題。
明清時的北京給外來者留下的印象首先是其高大雄偉的城墻,據(jù)說城墻頂部能并行十二匹馬。
進入城內(nèi)可以看到富麗堂皇的宮殿和衙署,城區(qū)市井繁華,商業(yè)繁盛,“都下生齒益繁,物貨益滿,坊市人跡,殆無所容”。
明代北京最繁華的街市是大明門與正陽門之間的棋盤街,據(jù)《皇都積勝圖》顯示,棋盤街上處處高張布棚,縱橫夾道,貨物形形色色,游人熙熙攘攘。
到清代,棋盤街發(fā)展出了熱鬧的商業(yè)街區(qū)大柵欄,人稱“京師之精華,盡在于此”。
但就在這繁榮景象的背后還有著另一些讓人難忘的記憶和煩惱。
后世人都知道首都的沙塵天氣,實際上早在明代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
大風挾帶著細粉似的塵土撲面而來,直到清代情況未有好轉(zhuǎn),“每當風起,塵氛埃影,沖天蔽日,睹面不相識,俗謂之刮黃沙,月必數(shù)次或十數(shù)次,或竟月皆然”。
北方的風塵讓初來京師的南方士子很不習慣,來自福建的謝肇淛在筆記中寫道:“燕、齊之地,無日不風;塵埃漲天,不辨咫尺。江南人初至也,甚以為苦,土人殊不屑意也。”
而本地人對此卻習以為常,北京無孔不入的風沙,在狂風吹襲之余,弄得室內(nèi)到處“飛埃寸余”。遇到這樣討厭的天氣,住戶用紙糊窗來阻擋沙塵的侵入,“燕地風沙無微不入,人家窗牖多糊紙以障之”。
明清時期北京環(huán)境狀況的還有一個很不雅觀的現(xiàn)象,就是街上便溺,某些人隨地大小便。
這在初到京城的外地人看來尤感驚訝,“北地糞穢盈路,京師尤甚,白日投裸,不避官長,體統(tǒng)褻越,小人相習而暗消敬憚之心”。
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是城內(nèi)衛(wèi)生設(shè)施不足,缺少茅廁。
一般人家都不設(shè)茅房,婦女使用馬桶,“城中人家都無坑廁,其婦女溺器,清晨則傾門外溝眼中?!?/p>
糞便倒入溝渠,使得溝渠不通,故而需要定期淘溝。
盡管這個年代京城也有了糞夫,專門負責掏糞送往城外,城內(nèi)“糞穢盈路”的現(xiàn)象依舊。
說到底,還是時代原因。
北京用畜力多,使得“京城內(nèi)外,大街小巷,各部院衙門前后,騾馬糞隨時遍布,一遇雨雪,調(diào)成泥糊,臭不可聞,儼然一片大糞廠”。
所以,京城的糞便可不止是百姓的,還有滿街的牲畜。
后世用瀝青鋪路,這個時代就是牲畜糞便撲街,可以想象雨后是個什么場景。
垃圾和糞便,以及因此導致的四九城排水不暢問題,魏廣德這次都打算一次性解決。
沙塵沒辦法,可對于抓衛(wèi)生工作,魏廣德卻算是駕輕就熟。
溝渠堵了就清淤疏通,這個就是投入人力的事兒。
人力,五城兵馬司有的是人,根本不存在什么問題。
據(jù)說北京城第一次全城衛(wèi)生活動還是八國聯(lián)軍這群侵略者做出來的,想想都覺得丟人。
魏廣德既然來了,又想到了,自然就要徹底把這個事兒解決掉。
“那好,我下條子,招順天府尹和兵馬司指揮來,把事兒交代給他們?!?/p>
張居正把活兒交到他手里,魏廣德也沒有要推辭的意思,當即就接受下來。
沒人比他更懂怎么做好這個事兒,而且京城日積月累的垃圾糞便,可能五城兵馬司人手還未必夠用,說不得還得從京營調(diào)集官兵幫忙。
總之,大明的京城,那就得是這個時代最大最干凈的城市才行。
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城市里,也會覺得舒適許多。
若不是魏廣德有后世見識,也只會因為司空見慣根本不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