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科接過宣府急報,驗看彌封后拆開一看,說道:“俺答汗病倒了。”
“人活七十古來稀,這俺答汗七十一了吧。”
魏廣德聽到張科的話,略一沉吟就說道。
“是,七十一了。
善貸,我知道這俺答汗就算挺過這次,怕是也沒幾年好活的了。
他死事小,可會不會影響朝廷和土默特部的關(guān)系。
之前,他兒子黃臺吉可是還屢屢挑釁遼東?!?/p>
張科不會忘記他來這里的原因,就是當時曾省吾處置失當,才讓魏廣德絕了讓他出任兵部尚書的念頭,換成自己上。
“黃臺吉自紅土堡之后,還敢和我大明為敵嗎?
不說遼東,就算是薊鎮(zhèn)和宣大,蒙古那點兵馬,都未必敢對其中一鎮(zhèn)叫板?!?/p>
魏廣德輕笑一聲,說到這里,魏廣德忽然想到之前的布置。
這兩年,大草原上已經(jīng)樹立起多座宏偉的寺廟,消耗了蒙古不少人力。
當然,大明也沒落到好,出來不少錢料。
畢竟是當初大明同意的,支持的,真要那時候一毛不拔,難免讓蒙古人發(fā)現(xiàn)端倪。
只是到這個時候,謀事自然更要小心謹慎,絕對不能出錯。
否則,一個不慎,因為俺答汗的死,讓蒙古人不再繼續(xù)在草原上建廟,那大明的前期投入才是打了水漂。
“索南加措在哪?還在草原上嗎?”
魏廣德開口追問道。
張科搖搖頭,“去年索南加措主持修建的大昭寺竣工后,年初索南加措奉旨到了京城講經(jīng),之后又去了川西的理塘修建理塘寺。
聽說規(guī)模極為宏達,又得到了蒙古法王契克阿登和云南麗江的納西土司支持,甚至不輸于大昭寺。
現(xiàn)在,他應該是在那里才對,兵部沒有收到關(guān)于他的其他消息。”
“這些喇嘛,只知道修寺廟好啊,只顧著修寺廟,就不會想東想西的?!?/p>
魏廣德低頭念叨一句,張科呵呵笑道:“你啊,善貸,可別忘了,他們建寺廟,朝廷也會撥付其中兩三成的費用?!?/p>
“可大頭卻是來自草原和西南土司,對他們也是一種削弱。”
魏廣德馬上答道。
“回去我還得給四川那邊行文,讓他們加緊催建這理塘大寺,無比盡快完成,好讓索南加措能及時趕回蒙古去?!?/p>
魏廣德起身,說了句。
“他去蒙古做什么,對我大明有意義嗎?”
張科疑惑問道。
“活佛,下一任活佛,必須是孛兒只斤家族的人,是俺答汗的后輩。
否則,朝廷此前的一切盤算都可能會落空。
土默特首領沒有見到足夠的利益,如何會幫助黃教奪回西藏的統(tǒng)治權(quán)。
呵呵,黃臺吉在遼東看不到贏的機會,或許也愿意選擇向西藏出兵?!?/p>
魏廣德繼續(xù)說道。
當初為了削弱蒙古對大明的威脅,將俺答汗家族和黃教深度捆綁就是魏廣德制定的戰(zhàn)略。
借此,可以把蒙古勢力引入西藏,消耗在西藏。
如今大明國力強盛了,其實不必繼續(xù)執(zhí)行此策略,可魏廣德每每想到漢人在西藏地區(qū)的活動能力都感覺頭疼。
高原反應,就算是到了后世,依舊是無解的難題。
甚至,新聞報道里偶爾還會有因為嚴重高原反應而喪命的新聞爆出。
明軍出征西藏不現(xiàn)實,倒是蒙古高原的漢子去那里,反應會小許多,上了雪域高原依舊生龍活虎的。
“快讓人抄錄一份,我?guī)Щ貎?nèi)閣去?!?/p>
魏廣德開口對張科說道。
“好?!?/p>
張科答應一聲,從門外喚來書吏,吩咐他馬上抄錄存檔。
不多時,書吏就抄好宣府軍報送到這里,張科蓋上兵部文印,交給魏廣德。
“那我就先走了,按先前說的,年底兵部文書,重點放在緬甸叛亂上?!?/p>
魏廣德拿著宣府軍報起身告辭,臨走沒忘記提醒道。
“善貸放心,此事我會安排下去的?!?/p>
張科一邊回答,一邊送他出門。
魏廣德也沒耽擱,出了兵部坐上轎子,直接回到內(nèi)閣。
沒有去找張居正,而是先回值房,提筆簡單寫下一份發(fā)給四川巡撫的文書,這才拿著文書和宣府軍報去找張居正。
“善貸回來了,來,坐下說話?!?/p>
張居正迎魏廣德進去坐下,這才問道:‘那批軍服都發(fā)出去了吧?!?/p>
“昨日最后一批已經(jīng)起運,入冬前應該能送到將士們手中?!?/p>
魏廣德坐下后答道,“我準備明年運送的棉服,也由內(nèi)閣連同都察院一起檢查再起運,免得下面人缺斤少兩,損公肥私?!?/p>
魏廣德又說道。
“這樣做會不會不好,兵部那邊......”
張居正沒說完,但意思也很明確,怕兵部不高興。
“不至于,朝廷給的足夠,他們保質(zhì)保量做出來,也會有不小的利益?!?/p>
經(jīng)過小半年前武清伯那樁子事兒發(fā)生后,魏廣德就仔細計算了軍服的工價,直接干預了軍需采購里利益的分配。
要保證軍需供應的及時和質(zhì)量,只能是把握分寸,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大家都懂,必須讓各衙門都能有一定分潤,才能保證公務安排下去能做好。
大體上,利潤三成給到商人手里,他們也直接承擔著軍需的質(zhì)量保障。
剩余部分,都察院能拿到一成,主要是讓他們監(jiān)督,避免偷工減料的情況再次發(fā)生。
剩余六成,大部就進了兵部和戶部,還有小部分是給到個軍鎮(zhèn)去的。
“唉,如今朝廷這制度,你我都沒法改,也只能修修補補一番了?!?/p>
張居正嘆氣道。
想當初,他們還未入朝任事時,在裕王府,魏廣德、張居正還有高拱、陳以勤他們,可是經(jīng)常抨擊朝政腐敗,每每談及都說要厘清吏制,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可真到了這個位置上,也就是高拱曾經(jīng)試圖做過,嚴肅處置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可最后卻發(fā)現(xiàn),查不下去了。
真要查,不說京官,朝廷幾乎就得把地方官員整個兒換一遍,沒沾事兒的少之又少。
“叔大兄,國朝之初就如此,你我又能奈何。
說到底,還是太祖定下的俸祿太低,而宗室俸祿又太高?!?/p>
魏廣德說道。
“呵呵,善貸,你這話自己信嗎?”
張居正卻笑笑,說了句。
“呵呵......”
魏廣德略微低頭,干笑兩聲。
實際上,大明的讀書人從用功那時候開始,不,準確說是參加科舉開始,大多在同窗之間就學壞了。
魏廣德當年也是經(jīng)歷了讀書人黃、賭之事的,也就是還沒有發(fā)明毒品,說不得大明的讀書人也會對此趨之若鶩。
可以說,對于讀書人來說,一開始就已經(jīng)知道該如何大手花錢享樂,十年含窗苦讀,不就是等的今日為官后能夠繼續(xù)享樂嗎?
以天下為己任的官員有,比如海瑞,那又如何,畢竟太少。
而且,嚴格說起來,海瑞其實也是灰的,如果太祖在,大明衙門里發(fā)的那些福利,怕是都是殺頭的罪證,就更別那什么冰敬炭敬。
那些福利,說到底都是“民脂民膏”。
“官員俸祿調(diào)整一番,和商稅掛鉤如何?”
魏廣德忽然突兀的說道。
“什么?”
張居正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魏廣德有要搞事兒。
很明顯,他打算提高商稅的同時提高官員俸祿。
“俸祿乃是國朝之初定下來的,改不了。”
張居正說的是實話,《皇明祖訓》里記著,否則官員們早就爭取皇帝提高他們的薪水待遇,那會像現(xiàn)在這樣,變著法子搞錢,甚至發(fā)明了“漂沒”,那不就是為了提高收入。
“太祖定下的是官員品級俸祿,我們可以增加勛階和散階的俸祿,這不就等于給官員增加俸祿了。
若是沒有足夠的俸祿,官員貪腐之事,永遠都不可能避免?!?/p>
魏廣德開口說道。
此時大明,官宦之家和地方士紳就不說了,那些所謂寒窗苦讀的寒門學子,單靠自家那點微薄的家業(yè)就想讀書有成,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大多都要依賴宗族的幫助,寒門子弟靠著宗族之力才能出人頭地,而宗族出力自然也是賭他有成后可以回饋宗族。
當官搞錢,一部分是滿足自己需要,而另一部分是要回饋宗族的。
“這個先不說,你之前說打算對地方官府進行改革,把吏員納入吏部管理,我覺得怕是更合適。
要斷了地方攤派,還非得把地方上吏目理清楚不可。”
張居正卻提到之前魏廣德的一個提議,換后世話說就是增加公務員隊伍。
大明朝除開軍戶,能從朝廷領到俸祿的極少,一個縣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人。
所以后世也有人說,明朝一個縣就幾個公務員,一個縣令要養(yǎng)一個班子。
在大明,一個縣就只有這么幾個人算是朝廷的正經(jīng)官員,一個是縣令,一個縣丞,還有一個管理文書檔案的主薄算正式編制。
除縣令外,其他都屬于未入流的文職外官,但由吏部銓選,因此也是正式官員。
此外,有可能獲得編制的還有藩司衙門任命的縣教諭、兵部選派的巡檢司巡檢和驛站驛丞,以及由戶部任命的稅課局大使。
就是這幾個人,是在大明上了名錄,可以領俸祿的官兒。
而其他人,都是這些官兒養(yǎng)的一群“奴才”,在外也是官身,但實際上就是官員找的幫手。
當然,用后世的話來說,那就是其他人都算“事業(yè)編”,地方自籌資金養(yǎng)活的。
也是因此,地方官府才有了攤派的權(quán)利,在正稅之外加雜稅。
衙門里六房典吏,還有縣衙的差役和雜役,就是這種編制人員,主要從事跑腿、緝捕盜賊、收稅等苦力工作。
人們常說的“三班差役”,一是皂班,他們穿黑色衣服,主要供知縣使役。
其職責包括衙內(nèi)值堂,在衙門內(nèi)值班;衙外跟隨主官出巡,負責廓清道路,也就是為官員出行開道;儀衛(wèi)看守,起到警衛(wèi)作用;在審判時出庭行杖等工作。
二是快班,分為馬快、步快兩種,他們主要供州縣官奔走驅(qū)使,是衙門中負責偵緝密探工作的人員。
工作范圍為巡夜,傳喚、拘捕,并且他們也經(jīng)常被派往鄉(xiāng)下催征賦稅。
三是壯班,主要是由身體強壯、有膽藝的人充當。
主要任務為看守衙門、守衛(wèi)倉庫、彈壓民眾騷亂、護送過境朝廷物資、維持治安秩序等事務。
除了縣衙的“三班差役”以外,縣儒學、驛站、巡檢司等機構(gòu)也都有各自的雜役人員。
按照魏廣德所掌握的情況,此時大明下面各縣,小縣的差役有數(shù)百人,大縣甚至上千人。
朝廷自己都知道,單靠下發(fā)的那點俸祿,哪里能夠治理好偌大一個縣。
“現(xiàn)在各省都在嘗試按照實際情況攤派雜稅,加入一條鞭法中。
我就在思考此事,是否可將各縣下面的吏員都納入其中,這樣也才能定下各地稅目來。
定下稅額,以后百姓繳稅,只需要按照定下的稅額繳納,收回地方定制雜稅的權(quán)利?!?/p>
張居正開口說道,“如果有其他需要攤派的項目,則由地方官員和大戶協(xié)商,或募捐所得支出,也可向省府請求資助?!?/p>
張居正說的就是捐輸了,這個也是攤派的一種,其實就是向地方大戶收錢,保護費。
“可擇一省試行,讓都察院盯著點,免得鬧出亂子來?!?/p>
魏廣德不介意進行試驗,只要效果好再全面推廣。
說白了,只要讓百姓知道自己的土地每年要交多少稅,百姓是愿意做自耕農(nóng)還是佃戶,任由他們自選。
小民最怕的,其實就是突然冒出來的攤派,破家的風險主要來自于此。
“對了,這是宣府遞來急報,俺答汗怕是不行了。”
說了這么多,魏廣德這才想起來的目的,把兵部文書遞過去,自己寫的暫時沒有給張居正看。
張居正聞言也只是微微皺眉,接過來看過。
俺答汗生死對他們來說不當回事兒,但關(guān)心蒙古之后和大明的關(guān)系。
特別是朝廷早就為此有布置,張居正沒急于表態(tài),而是看著魏廣德問道:“你怎么考慮的?”
“這是我草擬給四川巡撫的文書.....”
魏廣德這才把自己寫的遞給張居正,又簡單說了索南加措在川西的情況。
“俺答汗要真不行了,索南加措一定會北上,甚至會在草原上待很長時間才對,他也要保證蒙古對黃教的支持。”
張居正點頭說道。
“正是如此,所以理塘寺要盡快完成,讓四川巡撫和布政使多出出力。”
魏廣德說道。
“土默特兵權(quán),現(xiàn)在在誰手里?”
張居正忽然問道。
“應該在順義王妃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