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你怎么來了?!?/p>
在張四維府上,他親自從側(cè)門迎進來一個披著斗篷,全身被遮蓋的嚴嚴實實的神秘人。
“張相,借個地兒說話。”
神秘人只是小聲說了句,張四維會意,馬上帶著他進入府中,在一處密室里坐下。
張四維從門口親自接過管家送來的茶水,并吩咐他就在附近看著,不許人接近這里,這才端著茶回到桌旁。
“張公公,喝茶?!?/p>
張四維把茶水放在神秘人和自己面前,這才坐下。
而到這個時候,神秘人終究揭下斗篷漏出自己的臉來,一張尖嘴猴腮的的臉,不是張鯨又是誰。
“還不是為了曹一夔奏疏來的,話說都這么久了,你那邊怎么還沒一點動靜,反倒是讓別人先出手了?!?/p>
張鯨一臉戲謔看著張四維。
外臣在內(nèi)閹面前,似乎因為和皇帝親疏遠近的關(guān)系,天然的好像就低人一等。
早前就算張居正權(quán)侵朝野,可見到馮保,其實更多還是仰仗。
張居正只能說動皇帝,可馮保確實可以勸說皇帝和太后,這是外臣天然就沒辦法比擬的。
此時的內(nèi)閣次輔張四維在皇帝身邊太監(jiān),不過六品隨堂的張鯨面前,儼然也是上下級的樣子。
雖然在外面,他們都是一副義正辭嚴“閹人不得好死”、“閹狗禍亂朝綱”,完全看不起太監(jiān)的樣子,私底下接觸,就算沒有卑躬屈膝,也是禮待有加,絕對不敢含糊讓人不快。
張四維不好說他在彈劾馮保還是倒張之間搖擺,才讓馮保搶了先手。
不過既然張鯨來了,肯定又是出主意的。
“子維還得向張公公請教,如今該如何做?”
張四維已經(jīng)安排了人,后天就上奏,開始攻訐馮保。
不是明天,因為他還要時間觀察,朝中對彈劾王國光的反應(yīng)。
誰不知道,王國光就是張居正的鐵桿心腹。
通過觀察大家對王國光被彈劾一事的態(tài)度,就能大致分析出此時倒張,朝中百官會站哪一頭。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雖然封建王朝講究皇權(quán)至上,可皇帝很多時候也得考慮百官的態(tài)度,不能硬和朝廷對著干。
當年的正德皇帝,就是典型代表。
朝堂上幾乎沒人支持他,僅有一些邊關(guān)大將支持,至于結(jié)果.....
張鯨沒馬上回答,端起茶水喝了口,這才說道:“張相的安排先說說吧,我洗耳恭聽?!?/p>
張鯨不直接答話,張四維也無法,也沒有瞞著他的打算,直接就把準備后日上奏彈劾馮保的事兒說了出來。
“后日?”
聽到張四維的話,張鯨微微皺眉。
“既然馮公公把箭頭射向吏部,何不順手推舟,將其逐出朝堂。”
張四維小聲提醒道。
張鯨這才反應(yīng)過來,畢竟不是內(nèi)書堂出來的,沒有經(jīng)過翰林學士教導(dǎo),其實這種人多是依仗一些小聰明做事,缺乏遠見,真正遇到大事時,往往犯糊涂。
當然,也不是說內(nèi)書堂出來的就沒有弊端,實際上大明這個時期短視不是個別現(xiàn)象,而是幾乎普遍如此,僅有寥寥數(shù)人睜眼看世界,去全盤考慮國家未來。
“嗯,倒也可以?!?/p>
張鯨馬上點頭,隨即正色道:“既然張相已經(jīng)有打算,雜家就不多言了?!?/p>
“哪兒啊,張公公有什么話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張公公若是看出有何不對,還望及時指教?!?/p>
張四維馬上說道。
“我這次來,就是看上次和你說的事兒,遲遲沒見到奏疏,反倒讓別人占了先手,所以過來看看?!?/p>
張鯨開口道。
“張公公,要把他拉下馬可不容易,非設(shè)計周詳不可,力求一擊必中。
這段時間,我其實早就安排好了,他們也在不斷打磨潤色奏疏。
不過,我還是擔心,奏疏遞上去,陛下就算看出他的壞來,卻念及多年感情,而不愿意動手?!?/p>
張四維忽然對張鯨說了句,隨即眼睛就盯著他一動不動,細致觀察張鯨臉上細微表情。
張鯨這趟來的怪,他可是從未來過自己這里,有事兒都是在戲園子里碰頭。
那地方,雖然說人多嘴雜,可最起碼被人看到,不會被人說成兩人暗中勾接的話來。
不過是大家喜歡聽戲,結(jié)果走到一塊了,就一起看看戲罷了。
“盡快打磨好奏疏,遞上來,皇爺自然會處理好?!?/p>
張鯨自己都沒覺察到,他此行的目的,其實在這句話中已經(jīng)暴露。
張四維在此時,也終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氣,他的猜測是對的。
皇帝不僅是對張居正有怨言,對馮保更甚,甚至可能是怨恨也說不定。
接下來,兩人都不再聊政事兒,盡找些輕松話題聊,還約好下次戲園子聽曲兒的時間。
而在魏廣德送走其他人后,張吉就在魏廣德耳邊小聲稟報了有斗篷人進入張四維府上的消息。
“斗篷.....”
魏廣德不由得直戳牙花子,這不明擺著不是身份敏感的官員,就是宮里的太監(jiān)。
這個時候,需要隱藏行跡去張四維府上的,八成就是張鯨這個死太監(jiān)了。
陳矩當初來這里,不也是這樣的打扮。
“盯住了,能查到到底是何人最好。”
魏廣德吩咐道。
其實只要漏了行跡,要查證很容易。
就算穿不透斗篷看清楚里面隱藏的那張臉,可馬車、車夫在那里。
只要盯著他們最后進了誰家的院子,那斗篷神秘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其實,這么神神秘秘的掩飾,不過是給自己心理安慰而已,哪能真保密的了。
除非,馬車是從外面雇的,車夫不是自己人。
不過這年頭,坐馬車出行的人,可未必敢把身家性命放到不相干的人手中。
等張吉離開以后,魏廣德嘴里才喃喃道:“希望他是張宏安排的吧,否則還真是個麻煩?!?/p>
魏廣德了解過張鯨,靠獻媚取悅皇帝,居然被無比信任,直接留在皇帝身邊。
不過,除了給萬歷皇帝送小玩意兒,張鯨平??雌饋硪膊怀鲱^,沒犯什么大錯。
而且,張鯨背后還有他干爹張宏。
張宏這個人,魏廣德還是比較了解,一是自己觀察,而是陳矩介紹。
現(xiàn)在宮里,張宏算是正直之人,這也是他能和馮保這十年相安無事的原因。
說馮保貪財是沒錯,沒說做些違法之事,目的就是為了斂財。
不過這些事兒,不僅馮保做,外面的官員私底下也沒少做。
比如吏部官員,在官員升降外調(diào)過程中,也是上下其手。
都察院外出,也是沒收撈銀子。
只能說,各衙門有各衙門撈銀子的道。
太監(jiān)沒有前朝的權(quán)利,但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就通過張居正賺這個銀子。
要說有錯,自然是有的。
但要是因此懲罰,怕是外朝更擔心這些個事兒發(fā)了,牽扯到他們頭上。
馮保在后世的評價,不過是失小節(jié)而全大義。
錯有,但是功勞也不小。
所以,只說內(nèi)廷,張宏和馮保之間,還是能親密無間協(xié)作的。
而此時在宮里,張宏已經(jīng)聽到自己派出去的內(nèi)侍回報說沒有找到張鯨,聽宮門值守太監(jiān)說,張鯨一個時辰前出宮去了。
別看張鯨現(xiàn)在地位顯赫,長時間陪伴在皇帝身邊,但畢竟發(fā)跡時間很短,缺少根基。
出來皇宮,什么都沒有。
現(xiàn)在僅有一個內(nèi)城二進小院子,還是張四維送給他的產(chǎn)業(yè),也是當初為了結(jié)識他送上的禮物。
所以,正常情況下,張鯨都是留在宮里休息,一般不會出宮居住。
“干爺爺,要不要我拿牌子出去找找。”
那內(nèi)侍小聲問道。
“不用了,宮門落鎖,這時候出去是自找麻煩。
你明兒個一早過去,他回來就叫他馬上來見我?!?/p>
張宏只是吩咐一聲,就揮揮手讓內(nèi)侍出去。
張宏是正兒八經(jīng)內(nèi)書堂出來的,管理能力不凡,也有一定政治頭腦。
如果說早先對外朝漠不關(guān)心就算了,可最近外朝波譎云詭,氣氛很不正常,他又哪能看不出來。
都說宮里是個大篩子,其實根本原因就是宮里貴人身邊伺候的人多了,各方都想方設(shè)法安排人在那里去伺候,打探消息。
能做到大太監(jiān),自然要消息靈通。
張宏的干兒子,干孫子,還有他們下面的徒子徒孫不少,或被安排在宮里各殿伺候,或在二十四衙門辦差兒。
有些有權(quán)利,有些都是虛職,但能為他打探到消息。
很不巧,張鯨在內(nèi)殿和萬歷皇帝說的一些話,被張宏的徒子徒孫聽到了一耳朵。
雖然內(nèi)容不全,可復(fù)述在張宏耳朵里,很容易就前后勾連起來。
張宏其實真不敢相信,自己這個干兒子膽子這么大,居然敢攛掇著皇爺收拾馮保。
想著那紙扎上的記錄,萬歷皇帝擔心降罪馮保,引得馮保跑到乾清宮來質(zhì)問他該如何時,張鯨居然說內(nèi)臣既然接旨,必不敢違抗。
張宏想到那些對話,就覺得太陽穴直突突。
這些話,對于忠心的太監(jiān)自然屬實,只有那些有歪心思的才會表現(xiàn)出不甘。
張鯨也是看透了馮保的忠心,才會以此拿捏馮保。
說實在的,馮保只要被查,肯定犯事兒。
這些年,他收受的錢財,怕都是個恐怖的數(shù)字,他就算有十張嘴都解釋不了這么多錢財?shù)暮侠韥碓础?/p>
不過馮保對皇家忠心,做人也是有骨氣的,多少還有點讀書人的那種文青病。
今晚張宏找張鯨,其實就是要和他說這個事兒,不準他再牽扯進去,更不準攛掇皇帝處置馮保。
雖然,馮保倒臺后,得益的是他,他會取代馮保的位置。
可這種耍陰謀詭計得來的職位,他張宏還真看不起,也不愿意要。
張鯨在張四維府上呆到很晚,兩個人后面甚至還叫廚房整治了一桌夜宵出來,又叫來府上的歌姬舞姬在花廳里喝酒聽曲兒觀舞,好不自在。
魏廣德是第二天一大早,在早飯桌上聽到的消息。
“那人出了張相府,去了小時雍坊安家胡同里,那是張相送給張鯨張公公的院子?!?/p>
張吉在魏廣德耳邊小聲嘀咕道。
“知道了。”
魏廣德早就知道,所以也沒有其他表現(xiàn),只是點點頭,繼續(xù)吃飯。
吃完飯,魏廣德擦了嘴,這才回屋換上官服,出門入閣辦差。
進入宮門,向著內(nèi)閣行去,快到內(nèi)閣宮門的時候,忽然旁邊有個小太監(jiān)站了出來,恭敬立在一旁。
“喲,劉公公,你怎么在這里?!?/p>
來人魏廣德認識,劉若愚,陳矩的干兒子。
他出現(xiàn)在這里,顯然是受陳矩的命令,過來和他說話的。
“首輔大人,我這里有干爹給你的一封信。”
劉若愚從懷里摸出一張信紙,沒有信封,就是折好的信紙,就這么明晃晃遞到魏廣德面前。
接過來,魏廣德也沒有馬上拆開看信上內(nèi)容,只是笑著說道:“辛苦了?!?/p>
隨即,魏廣德從袖子摸出一個小荷包丟給他,然后轉(zhuǎn)身向著內(nèi)閣走去。
而劉若愚滿臉歡喜接過魏廣德丟來的荷包,嗯,有點沉。
稍微顛了顛,估摸著有五兩中。
打開荷包一角,里面是五個一兩的大明通寶,只不過,通寶顏色是黃色而不是民間流通的銀色。
劉若愚臉上笑容更盛,這是五兩金幣,按照現(xiàn)在的兌換價格,估摸三十多、四十兩銀子。
戶部已經(jīng)開始鑄造金幣,不過并沒有投放流通,鑄造完畢都是儲存到常盈庫里。
至于民間也有黃金的大明通寶,那不是正常流通出來的,而是商家以自家黃金根據(jù)成色兌換的。
之前通過各種渠道大量收集市面上黃金,不過是方法之一。
誰都知道,各家府邸多少都存有金元寶一類的東西。
黃金首飾不算,這些金錠子現(xiàn)在許多都選擇拿到寶源局進行兌換成金幣。
現(xiàn)在,大明的民間交易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散碎銀兩流通了,因為白銀成色沒有底,許多商家看到客人拿出銀子而不是銀幣,都會在確定的成色后再打折。
他們實在是不愿意收散碎銀兩,連農(nóng)戶都更愿意接受一錢的小銀幣,而不是黑黢黢的銀疙瘩。
銀疙瘩,可能是純度很低的東西,可銀幣不會。
現(xiàn)在不管是私鑄銅錢還是銀幣,都是殺頭的大罪,以萬歷五年為界,之前的一筆勾銷,之后的抄家滅族。
一個一錢的小銀幣,就是70個銅錢,攜帶使用都很方便,用通寶繳稅更是不存在火耗,十分實惠,故而已經(jīng)在大明廣泛流通。
“嘿嘿。”
劉若愚得了金幣,樂呵呵揣進懷里,這才往司禮監(jiān)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