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太一的咄咄逼問,風(fēng)毅依舊沒有絲毫慌張,不急不徐解釋。
“那是我的血脈至親,不管她有多大的來歷,我都不可能拿她的性命去賭。
萬一她失手被擒,乃至身死,我豈不是要后悔一輩子?”
“血脈至親?”
“你的身體里……還有一滴人族之血么?”
太一冷笑:“這個理由,糊弄其他人可以,但過不了我這關(guān),更過不了道尊殿那關(guān)。
如果你沒有其他解釋……
那我只能按例,廢去你一身修為,帶回神宮,等候道尊殿發(fā)落?!?/p>
風(fēng)毅的眉頭皺了皺,淡淡說道:“我只是出手一次,還是為了救人,難道一絲通融都沒有?”
太一肅然:“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都不能違反規(guī)矩,你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你們不信……那就換一種方式吧!我這次違例并不算嚴(yán)重,倘若有足夠的貢獻(xiàn),理應(yīng)可以功過相抵?!?/p>
風(fēng)毅似是早有后手,從頭到尾都掌握這主導(dǎo)權(quán),并沒有絲毫畏懼。
不信?
太一瞳孔一縮,知道風(fēng)毅下意識說出了真相。
自己是不信之前的理由么?
并不是。
而是不接受!
哪怕風(fēng)毅真的沒有其他私心,單純只為了救自己女兒,同樣也是違反了神宮條例。
剛剛他既然說出不信兩個字,就說明他自身也知道自己剛剛說得是謊言,且早就備好了其他應(yīng)付手段。
太一心中感嘆萬千:“神九啊神九,如此厚重的神性與魔性,也不能抹除那復(fù)雜的人性么?”
沉吟片刻。
太一收起惆悵,淡然說道:“你想要用什么東西來彌補這個過失?以我所知……你并沒有這類事物,更沒有這種能力。”
“我可以讓鐵棠真身入神宮!”
“這點——夠不夠?”
風(fēng)毅語出驚人,讓太一也露出震撼之色。
不過風(fēng)毅知道,他其實根本沒有這些情緒!
只是因為常年與人族等智慧生靈溝通,養(yǎng)成了這種習(xí)慣。
實際上太一的內(nèi)心依舊波瀾不驚,萬事萬物都無法撼動一分,這是一種超凡脫俗的恐怖心境。
“鐵棠而今乃是當(dāng)世正統(tǒng),是現(xiàn)在法的開辟者,有滾滾大勢相佐,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夠左右他的舉動。
況且因為之前的種種因素,讓他對我神宮誤會頗深,你何來把握讓他入宮?”
“簡單!”風(fēng)毅成竹在胸:“于公,他如今還是清水郡守,隸屬我麾下。
于私,過往我與他也有不菲交情,再加上小女與他的因果,請他入宮又有何難?”
太一神色古怪:“看來你早在幾十年前就謀劃好了?”
風(fēng)毅搖搖頭:“尊者說笑了,未來正統(tǒng)飄渺虛幻,連天道都無法推衍,命運都無法注定,誰能提前知曉他的存在?
神九亦只是恰逢其會罷了,一切都是緣分?!?/p>
噔!噔!
幽暗洞穴內(nèi)響起了太一沉重的踱步聲,他在仔細(xì)思索個中可能性,以及有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后果、得失。
少頃。
太一猛地抬頭,目光直視風(fēng)毅雙眸:“時間?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十年!”
“不,五年之內(nèi),我必讓他親身入宮,那時候他絕不可能達(dá)到超脫之境,如何?”
“好!”
“我便先答應(yīng)你,五年之內(nèi),若是鐵棠不來神宮,你所犯的過失依舊要受到處罰,希望你謹(jǐn)記!”
風(fēng)毅微微一躬身:“謝尊者寬宏!”
嗡~
洞穴虛空破開一個大洞,太一邁進去一只腳,沒有回頭,只是淡漠地留下一段話。
“神九,你的心思太多,太雜了,我不知道你在謀劃什么,但你縱然成功了又如何?成為超脫又如何?
道尊殿,不是你所能撼動的事物!
收手吧,你還有機會?!?/p>
啪噠!啪噠!
伴隨虛空復(fù)原,洞頂幾塊碎石墜落在地,兩道同樣高大的身影默默佇立在那,像是陰司夜游神,幽冥打更人。
風(fēng)毅轉(zhuǎn)過身,面對自己的神使分身:“我還有機會么?”
神使面目表情地回應(yīng):“命運已定,諸事諸物不能改,按說你的命運也已經(jīng)注定。
但你的確還有機會!
無論是鐵棠,還是瑤兒,都是你的機會?!?/p>
“哈哈哈哈~”
風(fēng)毅爽朗大笑,笑聲回蕩洞穴,引得古潭潭水抖動不止。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不需要任何人給我機會,我會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機會!”
“道尊殿又如何?那腐朽破爛的事物,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如今的時代,它早就該被埋葬了?!?/p>
“自尋死路!”神九冷冷說了一句,然后悄然遁走。
風(fēng)毅沒有生氣,他知道這個神使分身的性格,嚴(yán)格來說,這個分身只有一半屬于自己。
還有一半,屬于神尊宮。
砰砰砰砰……
腹腔丹田傳來各種敲打聲,有絲絲神通之光隔著血肉映照出來,還有祝山、祝松、祝雪三人不甘的吶喊。
風(fēng)毅回過神來,攤開手掌,查看自身因果網(wǎng)。
在上面。
有許多條充斥混沌之氣的因果線,但其中兩條最為粗大,也最為混濁,看不到另一頭的絲毫線索。
“不愧是正統(tǒng),不愧是造化,連我都看不穿么?算了,先處理完這三個小東西,再徐徐布置未遲?!?/p>
……
玄都城,七寶山。
已經(jīng)講法傳道一月有余的鐵棠,在剛剛那一剎那,突然感覺自己被人看了一眼。
他反手一揚,現(xiàn)出八卦因果網(wǎng),隱隱察覺有一股極為矛盾、違和的氣息出現(xiàn)。
“到底是什么人在窺視我?”
“這種氣息……充滿神性與魔性,難道是哪位遠(yuǎn)古神魔?”
正在這時。
突然天問單手抓著一個灰衣小廝走了過來。
“鐵頭,這家伙鬼鬼祟祟地,被抓到以后還吵著要見你,不知道是哪路貨色?!?/p>
鐵棠打眼一看,此人不過剛剛修成元神,此時被擒獲以后,已經(jīng)嚇得渾身發(fā)抖,紫府元神幾欲出體。
“大和尚,你嚇到他了?!辫F棠隨手一揮,仿佛春風(fēng)拂面,一瞬間便讓那灰袍人安穩(wěn)下來。
“你有何事?為何要見我?”
灰袍人見到真是鐵棠,連忙跪拜扣首:“小的名叫張三,乃是玄都城本地人氏,求見圣尊,沒有惡意,只為轉(zhuǎn)交他人給予的一件事物?!?/p>
“圣尊?”
天問訝然,笑呵呵打趣道:“鐵頭,你如今名頭也太大了?!?/p>
“我其實……也不太喜歡這個稱呼?!辫F棠笑笑,沒有在意,反問張三:“具體是何物,又是何人讓你轉(zhuǎn)交?”
張三磕頭如搗蒜:“不甘隱瞞圣尊,是小的貪圖壽元,一時鬼迷心竅,接了這活。
那人修為高深,隱瞞了氣息面容,小的認(rèn)不出,他讓我找機會轉(zhuǎn)交一個錦盒?!?/p>
張三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玉盒,引得周圍人立刻警惕起來。
鐵棠雙眸一閃,道紋浮現(xiàn),隨后揮了揮手:“無妨,不是什么暗器機關(guān)。
古怪,是誰在故弄玄虛?”
他探手一招,將三寸大小的玉盒抓到手中,隨手就翻開,沒有絲毫畏懼。
啵!
禁制破碎,錦盒開啟。
里面鋪了一層華貴的金黃錦帛,最上方擺放著一封對折的書信。
鐵棠拿起書信一抖,寥寥幾行字一覽無余。
【祝家三魔,江都城,戮仙劍!】
“嗯?”
祝家三魔是誰,鐵棠并不認(rèn)識,但江都城與戮仙劍,他又豈會不知?
“先不管是真是假,確認(rèn)一番總是沒錯?!辫F棠十指如飛花,像是在隔空撩撥琴弦,一條條其他人看不見的因果線被撥動。
這番表現(xiàn),讓天問、王安道等人都好奇無比,紛紛湊上前來,觀看書信內(nèi)容。
“祝家三魔……糟了,是那三個老魔頭!”天問一拍大腿,吶喊出聲。
旁邊的比岐、王安道、應(yīng)柔瑾、柳香香等人則是并不認(rèn)識,紛紛向天問投去了疑惑目光。
天問連忙解釋道:“這三個老魔頭,無惡不作,偏偏實力又強得可怕,都是神皇境的絕頂霸主,背后好像還有不小的勢力。
我門中長輩曾經(jīng)多次出手圍剿,但都沒有成功,反倒吃了不小的虧。
連我天弘師兄當(dāng)年也去過一次,回來和我說這祝家三魔比狗還精,比老鼠還滑溜,沒個三五仙皇布局圍堵,休想擒拿他們。”
“那他們跟江都城有什么關(guān)系?戮仙劍又是什么寶物?”柳香香眨著大眼睛,一臉不解。
比岐給她解釋:“戮仙劍不是真的仙劍,它是棠哥兒徒弟過往的殺手名號。
此人名叫風(fēng)成道,是棠哥兒收的第一個弟子,也很了的。
之前棠哥兒閉關(guān)十年,都是成道在鎮(zhèn)守江都城,他如今就在江都,這祝家三魔只怕是為了棠哥兒的道統(tǒng),沖他而去?!?/p>
還不等柳香香繼續(xù)發(fā)問,身旁卻傳來鐵棠的聲音。
“怪了,怪了!”
天問等人急切道:“怎么?莫非成道出事了?”
“恰恰相反?!?/p>
鐵棠搖頭,疑惑不解:“他如今平安無事,而且人在圣都朝歌,那里理應(yīng)安全無比,除非是超脫至尊出手,否則仙皇境都不一定敢逞兇。
比起如今的玄都還要安全,那所謂的祝家三魔,沒道理去朝歌找成道麻煩?!?/p>
“難道是假消息?”天問朝著張三一瞪眼,兩個眼珠滾圓充血,真真就是金剛怒目。
這一下險些把張三嚇到飚尿,他看到之前鐵棠等人的表現(xiàn)、話語,哪里還不知道出了大事。
雖然不知為何,但萬一要是牽連到自己,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請圣尊明察,此事與小人無關(guān)啊?!睆埲B連叩首,七寶山地面被撞得嘭嘭作響。
鐵棠抬手將他扶起,又讓其他人將張三帶著,阻止了還欲發(fā)問的王安道、天問等人。
“他一個送信的,此事跟他無關(guān)。我大概……猜到是誰讓他前來了?!?/p>
“是誰啊?”眾人都很好奇。
鐵棠神目閃動,身后八卦飛速旋轉(zhuǎn),一條斷斷續(xù)續(xù)的因果線,穿越前面渺渺人群,直達(dá)千里之外。
那里。
有一間客棧,名為有間客棧。
“我去見見她!”話落,身影消失。
客棧內(nèi),廂房中。
江映雪與三位邪教霸主圍坐一席,正商討著什么。
有霸主擔(dān)憂:“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不知那人到底送沒送?!?/p>
“他收了我們的錢,若是不送,大可以讓他全部吐出來?!?/p>
另一人道:“送了又如何?都快過去半個月了,那三魔若真是去了江都城,此時那戮仙劍只怕尸體都臭了。
要我說,就不該通知鐵棠,萬一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徒兒死了,搞不好還要牽連到我們?!?/p>
此言一出,其余兩人都看向了江映雪。
送信這個決定……自然是她發(fā)號施令,畢竟紅顏教主有言在先,此行一切以江映雪為主。
“我們也有難處,不可能太早通知他,至于結(jié)果到底如何……那就看因緣造化了。
不談此事。
你們這些天來,感悟正統(tǒng)如何?
可有人能夠邁入其中大道?”
三位邪教霸主聞言,皆是垂下頭去,一言不發(fā),顯然并沒有從那條縈繞全城的金色長河中領(lǐng)悟出正統(tǒng)大道。
江映雪嘆息一聲:“唉,我也很難參悟,不知為何,好像這條大道天生就與我水火不容。”
正在這時。
三大霸主齊齊扭過去看向廂房內(nèi)的東方。
一只云紋黑靴出現(xiàn),緊接著便是那道威武昂藏的身影,以及那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
“想不到……翠柔姑娘也有興趣學(xué)我的大道。”
鐵棠出現(xiàn)。
驚得四人頭皮發(fā)麻,渾身寒毛倒豎,蹭地一下全都站了起來。
“你……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江映雪哪里會預(yù)料到這一幕。
“此地乃是我的傳道之地,億萬眾生,皆尊吾名!你們不尊我,于我而言,就如黑夜中的螢火蟲般顯眼。
我若不看,尚且不知。
我若一看,便如掌上觀紋。”
“這到底是什么手段?”四人盡皆膽戰(zhàn)心驚,不明白為何自己偷偷躲在房里都能發(fā)現(xiàn)。
鐵棠緩緩走到桌前,一拂衣擺,大馬金刀坐下。
“客人來訪,主家不倒杯茶么?”
三位霸主,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茶不茶的,有人一只腳已經(jīng)邁入了虛空,準(zhǔn)備不管其他人,獨自逃命。
鐵棠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我在這里,你們怎么還走得了?我口渴了,倒茶吧!”
噗哧~
破開的虛空閉合,直接切斷了那位霸主的一只腳,滾滾血流激射,卻被馬上止住。
噗通!
邪教霸主單膝跪在地上,卻緊捂嘴巴,不敢發(fā)出慘叫。
江映雪兩股戰(zhàn)戰(zhàn),顫顫巍巍地走到桌前,用抖動的雙手開始沖泡茶水,茶壺茶杯被她撞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
“要死了么?”
“也好,還了師傅的恩,來世我也無憾了?!?/p>
這么一想。
江映雪反倒平靜了下來,像是在享受生命最后的時光,像是在沖泡人生的最后一壺茶。
這杯茶——
不是獻(xiàn)給鐵棠。
而是獻(xiàn)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