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堇的車子剛拐進村口，就被攔了下來。
前面停著幾輛警車，紅藍警燈無聲閃爍，刺得人眼睛發(fā)疼。
搜救隊的橙色制服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不多時，天空中傳來螺旋槳巨大的轟鳴，一架直升機正盤旋著朝江邊飛去。
宴堇心里咯噔一下，眉心緊緊擰成一個川字。
他摸出手機，撥通了陸青林的電話。
“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很吵，風(fēng)聲，人聲，水流聲，混作一團。
陸青林的聲音又急又啞，“唐小雅掉江里了，你跟著警察往山上走，快點！”
電話掛斷。
宴堇心里的不安瞬間放大到極致。
他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跟著指引往江邊趕。
越走近，現(xiàn)場的混亂越是讓他心驚。
當(dāng)他看到那片被警戒線圍起來的陡峭江岸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陸青林看到他，眼睛通紅地走過來，一句話就將宴堇打入了冰窖。
“唐小雅、宴宸、夏冉都掉進下去了，搜救隊正在撈，機會渺茫?！?/p>
宴堇的大腦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甚至沒聽清陸青林后面還說了什么，只看見一個保鏢被人從臨時帳篷里架出來，那人剛醒，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
警察正在給他做筆錄。
“那女孩……她手被綁著，衣服也沒了……臉上……臉上還被劃了一刀……”
保鏢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宴堇的神經(jīng)上來回地割。
唐小雅。
手被綁著。
衣服沒了。
臉被劃了一刀。
然后被推下了江。
她竟然遭受了這樣凌辱？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宴堇氣得渾身都在哆嗦，他猛地沖上前，一把揪住那個保鏢的衣領(lǐng)，拳頭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砸了下去！
“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
保鏢慘叫著縮成一團。
“住手！”
旁邊的警察反應(yīng)過來，趕緊沖上來，幾個人合力才把暴怒的宴堇給拉開。
“宴先生，請您冷靜！”
冷靜？
他怎么冷靜！
陸青林雙眼赤紅，他看了一眼失控的宴堇，轉(zhuǎn)身就往江邊走，直接跳上了一艘正要出發(fā)的搜救船。
他回頭，沖著宴堇吼。
“你，去不去？”
宴堇甩開鉗制他的警察，什么也沒說，一個箭步也跳了上去。
小船發(fā)動，馬達轟鳴著駛向奔涌而下的江面。
直升機在低空盤旋，沿著江面快速搜索。
蛙人穿著厚重的潛水服，噗通噗通地跳進洶涌的江水里。
半個小時后，對講機里傳來消息。
“下游江邊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男性，有生命體征！”
船迅速靠了過去。
宴宸被幾個人從濕漉漉的灘涂上抬了起來，他渾身濕透，已經(jīng)徹底暈了過去。
宴堇看著他被抬上直升機，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人，還沒找到。
三個搜救隊，十幾個小舟，在江面上拉開了一張大網(wǎng)。
江底下的蛙人，下去了一批，又換了一批。
依然一無所獲。
下游五公里外，已經(jīng)緊急設(shè)了攔截網(wǎng)，就怕人真的沒了，尸體被沖進茫茫大海。這里離入海的距離很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六個小時過去了。
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了。
江風(fēng)裹脅著水汽，又冷又濕，吹在人臉上，像刀子在刮。
還是沒有。
什么都沒有。
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兇多吉少。
搜救隊的負(fù)責(zé)人過來，面色凝重。
“陸先生，天太黑了，水流也急，我們得先收隊了?！?/p>
陸青林正在打電話協(xié)調(diào)，想再調(diào)一批人過來通宵搜救。
他的手機從下午開始就沒停過，全是南晚打來的。
他現(xiàn)在都害怕到不敢接。
電話那頭是詢問的哭腔，他光是想想就覺得心要碎了。
她們這對姐妹，還沒真正地相認(rèn)呢。
都怪他，都怪他沒看好小雅！
他怎么就能讓她一個人跑出去了？
宴堇一把搶過負(fù)責(zé)人的對講機，聲音嘶啞地吼。
“繼續(xù)搜！”
“無論多少錢，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最后那四個字，他說得牙齒都在打顫。
在他的強硬要求下，搜救隊又硬著頭皮多搜了兩個小時。
江面上的探照燈光柱交錯，把這片水域照得慘白。
就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快要被耗盡時，下游攔截網(wǎng)那邊傳來了消息。
“有發(fā)現(xiàn)！”
“找到一具女尸，通知家屬過來辨認(rèn)！”
女尸。
這兩個字，讓宴堇心神俱裂。
不會的。
絕對不會是小雅。
他不敢再往下想，眼眶瞬間就紅透了。
船只調(diào)轉(zhuǎn)方向，全速往下游開去。
宴堇站在船頭，江風(fēng)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船靠岸了。
一具被白布覆蓋的身體靜靜地躺在岸邊。
他雙腿灌了鉛，一步一步，走得無比沉重。
一名隊員見他過來，伸手，直接將白布掀開。
宴堇的瞳孔驟然一縮。
隨即，他緊繃到極點的身體，猛地松懈下來。
那張蒼白浮腫的臉，是夏冉。
不是唐小雅。
宴堇死死地盯著那張臉，那張他曾經(jīng)深愛過的，以為純潔得像天仙一樣的臉。
現(xiàn)在，只剩下無盡的憎惡。
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上去，把她再撕成碎片！
蛇蝎毒婦！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環(huán)視著大江兩岸星星點點的村莊燈火，立刻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派人過來，把這附近所有的村子，給我挨家挨戶地翻！”
“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人！”
天徹底黑了，搜救隊的人都已疲憊不堪，開始陸續(xù)收隊。
那個負(fù)責(zé)人走了過來，嘆了口氣。
“宴先生，已經(jīng)八個小時了，落水者生還的機會，真的很渺茫了?！?/p>
“下游我們設(shè)了網(wǎng)，如果……如果有尸體會被攔截住的，可能還沒流到這邊?！?/p>
尸體？
宴堇的怒火“噌”地一下又被點燃了。
他猛地轉(zhuǎn)身，一拳就揮了過去！
“你說什么！”
“什么尸體！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負(fù)責(zé)人被他一拳打得嘴角見了血，踉蹌著后退幾步。
“莫說那個女孩掉下去的時候手被綁著，就算沒有，這江里暗礁和旋渦這么多，也難逃一劫！她很可能被哪個旋渦吸走了！”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
宴堇瘋了一樣還要沖上去，雙眼布滿了血絲。
“她不會有事！她一定不會有事！”
兩旁的人趕緊沖上來死死拉住他。
那個隊長看著他這副樣子，抹了把嘴角的血，沒再跟他計較，擺擺手，帶著人收隊離開了。
江邊，很快就只剩下宴堇一個人。
夜風(fēng)呼嘯，吹動著他凌亂的短發(fā)。
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黑得讓人窒息。
耳邊只剩下不知疲倦的風(fēng)聲和嘩嘩的水聲。
那聲音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
他對著漆黑的江面，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了狂地大喊。
“唐小雅！你回來！”
“唐小雅！”
“我以后再也不欺負(fù)你了！我給你自由！我什么都給你！”
“唐小雅！回答我！”
回答他的，只有嗚咽的風(fēng)聲。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沙地上。
他早上為什么不答應(yīng)陪她回蘇城？
為什么不哄哄她？
現(xiàn)在，他把她弄丟了……
“唐小雅，你在哪里？”宴堇雙手插進頭發(fā)里，痛苦地弓下身，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此刻的他，早已撕心裂肺、淚流滿面。
……
第二天。
新的搜救隊到了。
是陸青林私下雇來的，天剛蒙蒙亮，就開進了江邊，重新開始地毯式搜救。
附近的村莊，也被宴堇的人翻了個底朝天。
一無所獲。
宴堇說什么也不肯走。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在江邊守著，守了兩天兩夜。
水米未進。
整個人憔悴得脫了形，直到暈了過去，才被保鏢送進了醫(yī)院。
夢里全是冰冷的江水。
他看見了唐小雅。
她在水里拼命掙扎，不停地往下沉。
她在對他喊。
“宴堇，好冷，宴堇……救我……”
然后，她就沉了下去，再也沒上來。
他發(fā)瘋一樣伸手去拉，卻連她的指尖都碰不到。
“小雅！”
宴堇嘶吼著她的名字，從床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
助理許言就坐在床邊，“宴總，您醒了？”
“現(xiàn)在什么時候？找到人了嗎？”他一把抓住許言的胳膊，嗓音啞得不像樣。
許言垂下眼，“宴總，您已經(jīng)昏睡一天一夜了?！?/p>
“現(xiàn)在，距離唐小姐出事，已經(jīng)過去三天三夜了?！?/p>
“還是……沒找到?！?/p>
最后幾個字，許言幾乎不敢出口。
“她向我求救了。”宴堇喃喃著，眼神空洞。
“我要去找她，她還在等我?！?/p>
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看也不看那瞬間涌出的鮮血，翻身就要下床。
“宴總，老爺子知道這事了，下了死命令，讓您立刻返回洛城?！痹S言趕緊攔住他。
宴堇根本不理，推開他就往外沖。
剛到病房門口，一道黑影夾著風(fēng)，一拳就轟了過來。
宴宸。
他雙眼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死死堵在門口。
“宴堇！你為什么要讓她一個人回蘇城！你為什么不看好她？”
“她再也回不來了，她失蹤了！”
宴宸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宴堇心里的那根弦也徹底崩斷，怒火沖頂，反手就是一拳揮了過去。
“你不是跳下去了嗎？你為什么沒抓住她？”
“宴宸，要不是你非要從中作梗，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你為什么要跟我搶？”
又一拳，狠狠揍在宴宸的嘴角，帶出一抹血色。
“你懂什么是愛嗎？”
宴宸抹掉嘴角的血，眼神里是沖不開的恨意。
“宴堇，你囚禁她，折磨她，還拉著司暖一起虐她，你配得上她嗎？”
“要不是你拋棄夏冉，小雅會被夏冉那個瘋子綁走虐待？她掉下去的時候，身上連件衣服都沒有！臉上還被劃了一刀！”
“你才是原罪，你該死！”
宴宸撲了上去，再度反擊。
兩個同樣陷在絕望深淵里的男人，用最原始野蠻的方式互毆。
除了用疼痛來發(fā)泄，他們已經(jīng)想不到別的辦法。
唐小雅找不到了。
他們都瘋了……
宴宸爬起來，邁著大步離開，轉(zhuǎn)身時，一絲冰涼滑下眼角。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只知道，他的心痛得近乎窒息。
他在水里尋了半個小時，都沒尋到她。
他在瘋狂地喚呼著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扎進水里。
可，終究，他沒將她救上來……
最終，他筋疲力盡才爬上岸，因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從今往后，再也聽不把軟糯的聲音喊他，宴老師了。
那一束溫暖的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