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的自習室。
已經(jīng)很晚了,靳小琪依舊在伏案苦讀。
現(xiàn)在的她必須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不然的話,只要靜下來,滿腦子就全都是天亮的影子。
“小琪姐,給!”
聽到身邊有人說話,靳小琪忙抬起頭,見來的是毛紅燕,手上還拎著兩個暖水袋。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毛紅燕把一個暖水袋塞到了靳小琪的懷里,挨著她坐下。
“還說我呢,你不是也沒睡,許你用功,還不許我努力??!”
說著,也拿出了課本,翻開看了起來,只是看得出來,毛紅燕的心思明顯沒在書本上。
“謝謝!”
靳小琪道了聲謝,重新嘗試將注意力集中在書上,可注意力已經(jīng)被打斷了,再怎么努力也看不下去。
“小琪姐,你有心事?”
自從開學,毛紅燕便發(fā)現(xiàn)了靳小琪變得有些不太正常,經(jīng)常一個人坐著發(fā)呆。
有時候和她說話,都得不到回應。
猶豫了好久,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靳小琪神情一怔,攥著筆的手骨節(jié)泛白,細微的變化,也被毛紅燕給察覺到了。
“有事不要憋在心里?!?/p>
靳小琪低著頭,自從年前收到天亮寄來的那封信,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天亮的消息了。
這幾天從報紙上看到的一些新聞,南邊……
已經(jīng)打起來了。
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怎么樣了?
報紙上的信息很少,畢竟上面也不想因為這種區(qū)域性的摩擦,弄得人心惶惶。
對于這場突然發(fā)生的戰(zhàn)爭,很多老百姓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大多數(shù)人甚至想不明白,那些猴子為什么要和中國打?
拖走了老美,真的以為自家天下無敵了?
“你現(xiàn)在這樣,我挺擔心的!”
兩人自入學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平時靳小琪很照顧小了她幾歲的毛紅燕。
看著靳小琪每天魂不守舍的,毛紅燕也是急得不行。
“走吧,回宿舍!”
靳小琪說著,收拾好書本,站了起來。
自習室里還有很多埋頭苦讀的學生,浪費了那么多年,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想要把時間搶回來。
毛紅燕見狀連忙跟上。
出了教學樓,迎面一陣冷風襲來,兩人趕緊裹緊了大衣。
“真冷??!”
毛紅燕挽住了靳小琪的胳膊,整個人緊貼了過來。
“小琪姐,是不是因為馬艷紅?你別搭理她,她那個人腦子轉不過來彎,整天以批判家自居,好像真理就握在她一個人手上似的?!?/p>
馬艷紅這種人并不少見,不愿意接受時代的變化,腦子還停留在十年前。
兩只耳朵就好像雷達一樣,四處捕捉他們認為反動的言論和行為,只要抓住機會,隨時上綱上線。
對于這類人,大家伙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
不搭理!
平時在宿舍,靳小琪也是完全無視這個人的存在,對她的冷嘲熱諷全當放屁。
“不是因為她!”
靳小琪幫毛紅燕整理好圍巾,兩個人迎著風,朝宿舍樓走去。
“你上次問我,我對象是干什么的,現(xiàn)在告訴你,他是……”
毛紅燕立刻兩眼放光,小姑娘好奇心都重。
可靳小琪又從來不肯多說家里的情況,同學們也只知道她老家是杭州的,在海城的農(nóng)村插隊,已經(jīng)結了婚,再多的,別人問起,她也不肯說。
“他是軍人!”
軍人?。?/p>
這個年代,人們對于軍人的崇拜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毛紅燕也不例外。
剛要說話,毛紅燕突然怔住了。
“小琪姐,你……”
她已經(jīng)反應過來,找到了這些天靳小琪一直魂不守舍的原因。
“你對象他現(xiàn)在……”
靳小琪抿著嘴沒說話。
毛紅燕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小琪姐,你別擔心,你對象肯定會沒事的。”
靳小琪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夜空。
“我也希望他沒事,可我又希望他勇敢,是不是很貪心,又很矛盾!”
既希望天亮能在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建立功勛,又期盼著天亮能平平安安的凱旋歸來。
確實很矛盾,但卻又是人之常情。
“小琪姐,你……給他寫信了嗎?”
靳小琪一愣,輕輕搖了搖頭,事實上,她已經(jīng)給天亮寫了好幾封信,卻都沒寄出去。
她害怕,害怕天亮看到信以后,心中有了牽掛,在戰(zhàn)場上會受到影響,導致分心。
“為什么???你可以寫信鼓勵他,要是長時間收不到你寫的信,萬一他以為……”
“以為什么?”
靳小琪剛說完,立刻便明白了毛紅燕的意思。
長時間收不到她的回信,天亮可能會更加掛念。
說不定還以為在得知他要踏上戰(zhàn)場以后,自己選擇了分手。
“紅燕,幫我把東西帶回去!”
靳小琪說著,從書包里拿出紙筆,將其他東西一股腦兒都塞給了毛紅燕。
隨后轉身又跑回了教學樓。
找了個人相對較少的教室,坐在角落,從口袋里掏出紙筆,思索片刻,提筆落下了第一個字。
“天亮: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開學了,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靳小琪寫了很多,基本上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有對天亮的思念之情,也有對他的鼓勵,希望他如果真的踏上戰(zhàn)場,能夠勇敢殺敵。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寫滿了整整十張紙,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接近凌晨。
毛紅燕送來的那個暖水袋早就沒了溫度。
靳小琪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身子都快要凍僵了。
哈……
在手心里呼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指,又在信的最下面落了一行字。
“深深地期盼著勝利的那一天早日到來,祝凱旋!愛你的小琪!”
搓了搓手,將信紙折好,起身準備離開。
抬頭才發(fā)現(xiàn),這間自習室里已經(jīng)沒人了。
閉了燈,關好門!
走出教學樓,外面依舊寒風呼嘯。
好在校園里有幾盞路燈,不至于摸著黑回宿舍。
輕輕地推開宿舍的門,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挪到了床邊,剛要坐下,突然一束光打在她的臉上,晃得她立刻偏過了頭。
“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
呃?
靳小琪怔愣了片刻才回過神,皺著眉道:“如果我打擾了你休息,我道歉,但是,你沒權利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和我說話!”
馬艷紅冷笑,靠在床頭,依舊用手電筒,晃著靳小琪的眼。
“任何人都要接受群眾的監(jiān)督,你說我有沒有權利?”
“干什么呢?”
毛紅燕也沒睡,一直在等靳小琪回來,聽到開門聲,剛松了口氣,結果就聽到那位批判家又開始賣弄她的歪理。
“小琪姐努力學習,礙著你什么事了?憑什么要接受你的監(jiān)督?小琪姐,別理她!”
這時候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被吵醒了,看到是馬艷紅又在找事,都感到很無語。
大家都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對馬艷紅身上那濃重的派性斗爭深惡痛絕。
“不怕告訴你,小琪姐可是軍屬,她對象就在最前線,你別動不動就欺負人!”
馬艷紅聞言冷笑:“軍屬?誰知道是真的假的,她瞎編的你也信,就算是真的,那也沒什么了不起……”
“馬艷紅!”
靳小琪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平時懶得搭理,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
迎著那束光徑直走到了馬艷紅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
馬艷紅被打懵了,完全沒想到靳小琪居然敢動手打她,剛要還擊,卻被靳小琪冰冷的目光給嚇住了。
“管好你的嘴?!?/p>
平時陰陽怪氣的也就算了,現(xiàn)如今包括天亮在內(nèi)的軍人正在前線流血犧牲,馬艷紅居然說軍人沒什么了不起,靳小琪怎么忍得了。
“我……我……”
這一刻,馬艷紅是真的怕了,她平日里那些張口就來的大道理,此刻忘了個干干凈凈,木然的看著靳小琪回到自己的鋪位,直到躺下,她也沒敢在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