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的雅間為了應景,皆以風花雪月為名,琵琶弦輕攏慢捻,帶著女子婉轉(zhuǎn)的歌聲。
三樓走廊過道,木質(zhì)的欄桿處,姜遇棠站在前面,裙擺繡著細碎的銀紋,手中拿著的是木蘭玉釵。
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
謝翊和出來看到一頓。
姜遇棠拿著釵子,出聲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時候改行做紅娘了?”
她的感情生活,她的心里有數(shù),不需要他來插手,橫加干預。
謝翊和慢步,走了過去。
“知道了,還給我吧?!?/p>
他要的是這釵子。
姜遇棠提醒說,“這是我的首飾?!?/p>
是她先前在安國公府佩戴過,沒帶走的。
豈料,謝翊和有理有據(jù)地說,“但這是我買的?!?/p>
“……”姜遇棠沒話說,“行。”
她重新還了回去,帶著殘留溫度的潤澤觸感,在謝翊和細長的指尖摩挲,漆黑的狹眸無波無瀾。
他沉吟了片刻,凝視著問道,“所以,即便你們見面,也沒和好?”
“你覺得呢?”姜遇棠沒有正面回答。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謝翊和看向了樓下的大堂,語氣有些冷。
“我怎么可能知道?!?/p>
“是嗎,”姜遇棠心平氣和,繼續(xù)說道,“我還以為你在背地里無所不知呢。”
那桂嬤嬤,也和他謝翊和有著拖不了的關系吧。
她不高興,說話夾槍帶棒,帶刺戳人,謝翊和毫不在意,輕哂了下說。
“要是真有那么厲害就好了,那你該改口叫我一聲謝半仙了?!?/p>
想知道什么掐指一算,也不用瞎猜了。
姜遇棠氣頓,太陽穴輕跳了兩下。
“你興師問罪結(jié)束,說完了?”
謝翊和回頭,輕掀了掀眼皮,“我先回去了?!?/p>
姜遇棠看著他那一頭從中找不到黑的銀發(fā),還有愈發(fā)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勉強靠著骨相支撐,似是真只痩成了一把骨頭。
想到方才雅間桌子上的東西,她皺了皺眉頭。
“北冥律令,私服五石散者,杖責一百,自己不惜命胡來無所謂,敗壞風氣,連累他人那就真的是罪大惡極了?!?/p>
謝翊和的腳步?jīng)]動,“我還差這一樁罪名?”
四目相對,姜遇棠不客氣地問。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這樣自暴自棄,我行我素墮落下去,哪怕那日后死在路邊,都沒人知道?”
謝翊和先移開了視線,“與你無關?!?/p>
“行?!?/p>
姜遇棠點了點頭,臉色淺淡。
“你也別誤會什么,今兒個來找你,主要還是還你人情的?!?/p>
說著,就將在太醫(yī)院制好的解藥遞了過去。
“這是恢復內(nèi)力的,你樂意服就服,不樂意就丟了,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不會過多干涉,當然,我也希望你也是如此,不過今后,估計也是沒這個機會了。”
聽到最后一句話,謝翊和的身子一怔,定定地看著姜遇棠。
然而,對方卻沒有要多言的意思。
姜遇棠要藥瓶塞了過去,抬起腳步就要掠過,下一瞬,就被謝翊和在這過道上給擋住了去路。
謝翊和的狹眸冷銳,“你打算去朝云?”
姜遇棠沒有否認,嗯了一聲。
“可以說是這樣,今夜也算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不送送?”
謝翊和的唇角發(fā)沉,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邁開了腳步,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姜遇棠不悅皺眉,“你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你騎著我嗎?”
謝翊和停在了樓梯口,眼底壓著的是復雜思緒,“還不走?”
姜遇棠跟了上去。
盡管他們先前有過許多的不愉快,但那些早就已經(jīng)隨風消逝,今后自己要是真的離開,還是希望他能打消輕生的念頭,好好生活。
臺階一步步下去。
期間,兩個人都沒說話,喧囂的環(huán)境,氛圍卻莫名變得沉悶。
謝翊和望向了旁側(cè)女人弧度姣好,恬靜的輪廓。
整個人,皎潔清幽,和此地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他的狹眸深深,臉色麻木而又冰冷。
姜遇棠,真的與北冥璟結(jié)束了。
可就算沒有北冥璟,陪伴在她身邊的人,也將永遠不會再是他謝翊和。
他們之間早就沒有可能了。
有時候謝翊和看著鏡子中如今的自己,深刻的明白什么叫做不配。
本是該了此殘生,消除北冥璟的心結(jié),換她一世安穩(wěn)順遂,可世事無常,變故突然,茍活于世,姜遇棠又要離開北冥璟。
謝翊和的內(nèi)心是空洞虛無的,隨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他像是突然站在了十字路口。
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走到一樓的大堂,還沒有出風月樓的大門,有客人突然狠狠甩了懷中的花娘一耳光,砸了酒壺。
激烈的爭吵在眨眼間爆發(fā),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此地所有人一跳。
他們其實距離的很遠。
流云就覺得波及不到自家主子。
可謝翊和還是出于本能反應的,側(cè)身護擋住了姜遇棠,是最下意識的舉動。
隨即,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姜遇棠的雙目驚詫。
謝翊和沉默了。
姜遇棠今夜到來所說的話,他都聽清楚了,話中暗藏著的意思,也不是不明白。
可是走出去開始新的生活,對他而言真的好難。
當愛她,守護她,變成了深入骨髓,甘之如薺的本能,那這本能,又該如何去戒除呢?
“我走了?!?/p>
踏出門口,暗夜長街,姜遇棠說完,又多打量了他幾眼。
“這地方不安全,你也日后少去吧?!?/p>
留下這話,她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春桃和流云緊隨其后。
飛雪飄揚,馬車駕駛了起來,謝翊和停步在原地,漆黑的桃花眼像是籠罩著一層薄霧,浮現(xiàn)著許多叫人看不懂的情緒。
楚歌在這門口待了一會,都覺得極冷,上前一步,搓著手問道。
“主子,我們接下來……”
謝翊和動了動薄唇,“回府吧?!?/p>
這還是頭一回,他們主子選擇這么早回去,楚歌的雙目一亮,趕忙應了下來。
回到謝府的墨香苑,謝翊和看著那些五石散,沉默了幾許,叫人銷毀扔了。
楚歌大喜過望,卻忘記了。
殘余的能扔掉,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卻是不可逆,無法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