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回頭扶魏老夫人時,老夫人趕忙把臉扭向另一邊,揩干眼淚。
“祖母?”晚棠是特地喂她喝了一碗湯藥才來的,看她還沒相認便有些激動,難免擔心。
魏老夫人哽咽道:“我沒事?!?/p>
晚棠攙扶著魏老夫人朝馮氏走過去,馮氏這才注意起晚棠身邊的老夫人。
她意識到這位便是她的生母,無措地開始四處亂看。
晚棠走到她跟前,笑著打招呼:“馮姨,好久不見,聽說您近來四處散心,可覺著心緒安寧了些?”
馮氏低著頭,無措地絞著手里帕子:“很、很好?!?/p>
魏老夫人看她連頭都不愿抬起,失望道:“婉婉既然遇到熟人,你們便聊著,我去寮房歇會兒?!?/p>
她嘴里這么說著,一雙腿卻像灌了鉛,沉得抬不起走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魏老夫人才被花嬤嬤幾人攙走,從背影看,她已經(jīng)虛弱到雙腿走不動道。
馮氏這才緩緩抬頭,看到她的背影,鼻子開始酸澀:“我還未用膳,二姑娘可愿陪我一起吃點兒?”
晚棠看看她泛紅的眼眶,什么都沒多說。
馮氏帶她前往最僻靜的那間寮房,幾個丫鬟守在外面。
待四下無人,她才嗔怪道:“你是故意把老夫人帶來的?”
晚棠摟住她胳膊:“阿娘,我好想你。你近來不煩心了吧?”
“嗯。”女兒到底是孝順,她從未像這段時日一樣,每日睜眼看花,閉眼聽曲,不用為生計發(fā)愁,舒服到不似在人間。
馮氏想起什么,緊張道:“我怎得聽說你被謝三郎擄了去?他可動手動腳了?”
“母親莫不是弄錯了?謝家不是已經(jīng)公然道了歉?”
謝二爺為了救謝彥塵性命,什么面子里子都沒留,親手寫了致歉詞貼在謝家老宅的正門上。
只道謝彥塵當日并未劫擄秦二姑娘,倆人湊巧在百鮮樓相遇,秦二姑娘食用桃花酥時生了桃花蘚,謝彥塵才好心帶她回謝家老宅找謝老大夫醫(yī)治,綁縛一事純屬誤會。
眾人口耳相傳,有不信的,有信的,但看秦家沒人出面反駁,謝彥塵也被知府大人釋放,事情自然到此為止。
馮氏今日來之前,還悄悄去謝家老宅看了一眼。
不過她并不知道,她鬼鬼祟祟看那封致歉信時,即將被謝二爺押回京城的謝彥塵精準地看到了她的臉。當時她戴著幕籬,為了看仔細些,把幕籬掀開了一條縫。
此為后話,說到當前,馮氏看晚棠從容淡定,便也放了心。
她早就跟南無寺的僧人借了灶頭,做了一碗長壽面。
晚棠將面分成三份,一份讓人送給魏老夫人,一碗推到馮氏眼前:“一起吃,祖母和阿娘都要長命百歲,咱們的好日子在后頭!”
晚棠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好,很快吃完一小碗面,然后盯著馮氏那碗咽了下口水。
風濕哭笑不得,將沒吃過的那半碗撥給她:“又不是沒吃過我做的面,今日怎得饞成這樣?莫不是因為我懷你的時候嘴饞,如今日子安穩(wěn)起來了,你便也暴露了饞性?”
晚棠眼皮子跳了下:“阿娘懷我的時候很能吃?”
“嗯,胖了一圈。”那時候明明日日愁眉苦臉,可耐不住總是餓,硬生生吃胖了,所以馮父馮母才誤以為她是看上了景陽伯的錢財。
晚棠沒說自己也有了喜。
這種事情安在她眼下的身份上,算不得光彩,不宜多說。
待吃完面,馮氏才問道:“棠棠很想讓我跟魏老夫人認親是嗎?”
“阿娘愿意嗎?”
馮氏看到她眼里的渴求,哪里忍心拒絕:“那便認吧?!?/p>
晚棠看她并不是出于真心,一五一十地把所知的一切娓娓道來。
“祖母的身子便是被趙氏毒害,若不是念著找回阿娘和舅舅,她也撐不到今日。馮家祖母是個心善之人,所以有您和舅舅孝敬她,但外祖母也是個可憐人?!?/p>
馮氏早已經(jīng)聽得淚水漣漣:“她……她竟也是個苦命人?!?/p>
“若不是趙氏和外祖父不干人事兒,母親也不至于凄苦半輩子。人生苦短,我希望母親不要留遺憾,也不希望外祖母有遺憾?!?/p>
不留遺憾?
馮氏想起這段時日看花看山看水,明明很愜意,心里卻總覺得缺了點兒什么。
眼下她明白了,缺親情。
兒女都已經(jīng)不再需要她的呵護,可她卻孑然一身,到哪里都孤零零的。
“阿娘和外祖母之間并無矛盾,沒理由不相認,阿娘已經(jīng)失去馮家祖母,難道還想讓自己的生母也帶著遺憾離世嗎?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也不知還能活多久。”
聽到晚棠嘆氣,馮氏狠狠一顫,慌忙站起身往外走。
晚棠緊隨其后,來到魏老夫人歇息的寮房。
丫鬟們守在外面,馮氏癡癡站在魏老夫人跟前,倆人都已經(jīng)哭成淚人兒。
魏老夫人面前的面一口沒動。
晚棠讓阿軻說這是馮氏特地給她做的,所以她沒舍得吃。
晚棠合上門,走到馮氏身邊碰了她一下:“阿娘?”
很輕的一聲,馮氏卻一激靈,走到魏老夫人身邊蹲下去,仰頭看著白發(fā)蒼蒼的她:“娘……”
“哎!”魏老夫人揩了一把淚,顫著手摸向馮氏的臉。
她的女兒,她都沒能好好撫養(yǎng),便已經(jīng)成了婦人。
魏老夫人主動把馮氏攬進懷里,馮氏顫了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收緊雙臂,回抱住老夫人。
心里空缺的那一塊兒,似乎在被這個擁抱慢慢填滿,血濃于水,大抵如此吧……
隨謝二爺回京城的謝彥塵正懶洋洋躺在馬車上,馬車內(nèi)鋪著厚厚的氈毯,寬敞到能容他打滾。馬車里有小廝伺候,瓜果點心一應俱全。
一個小廝趕上回京的謝家隊伍,趁著謝二爺停下歇息時,湊到謝彥塵的馬車外,小聲稟報謝彥塵交代的事情。
謝彥塵聽完,風流的桃花眼里漫起笑意:“哦?居然這么有意思?”
出發(fā)前,他看到一個女子,長得神似他的婉婉姐姐。
他這人就這樣,得不到手便心癢,即便要跟“秦婉”分隔兩地,他還是收不住對她牽腸掛肚的心思。跟她有關(guān)的一切,他都感興趣。
長得有那么幾分相似,他自然也感興趣。
差人跟蹤之,原來她真與“秦婉”認識,還在南無寺悄悄摸摸和魏老夫人見面,幾人哭作一團?
真有意思,原來他家姐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差人繼續(xù)留意著,留在承州的那些家丁,讓他們護好姐姐?!敝x彥塵肆無忌憚地喚著“姐姐”兩個字,只是每每喚之,都有莫名的繾綣。
待小廝退下,謝彥塵看向承州的方向:姐姐,京城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