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外。
衛(wèi)東君和寧方生死死地看著彼此的眼睛。
因為看得太用勁,衛(wèi)東君心驚膽戰(zhàn),嘴唇微動,而寧方生眉間的那道折痕,則變得更深了。
苦澀從他們的嘴里蔓延上來。
那年春闈,果然有問題。
不是賀老大突然開竅,更不是賀家祖墳冒青煙,而是他們用偷梁換柱的辦法,算計陷害了一個原本可以高中的窮書生。
真他、娘卑鄙、下作、齷齪啊。
四目相對,衛(wèi)東君和寧方生又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這夢境里的一切,是顧氏早年真實的經(jīng)歷的話,那么在這場算計和陷害中,她的女兒賀湛英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是幫兇?
還是誘餌?
若是幫兇,那她就是參與者,知情者。
若是誘餌……
就在兩人惴惴不安的揣測時,幕布后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可知道,這事一旦暴露,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們賀家死無葬身之地?!?/p>
“我還是那句話,就看太太膽子夠不夠大,心夠不夠狠,手段夠不夠厲害?!?/p>
“我……”
“我提前恭祝太太心想事成?!?/p>
“我害怕,我不敢?!?/p>
“無毒不丈夫,太太?!?/p>
“不行,不行,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p>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沒有不透風的墻……”
顧氏的聲音一下子急促起來,“我不能害人,我不能害人,我不能害人……”
轟隆——
突然,蒼白的閃電,劃過上空,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同一瞬間。
那塊紅色的,巨大的幕布在轟隆聲中,“嘩”的一下被拉開。
藏在幕布后的兩個人,剎那間無所遁形。
兩人臉上的慌亂,驚怕,恐懼……被臺下密密麻麻的人,一一看進眼底。
顧氏好似醉酒一樣,用帕子捂著臉,踉踉蹌蹌地往后退。
一步;
兩步。
戲臺就這么大,還能退到哪里。
忽然,她余光看到對面的人,慌亂的眼神中亮起一抹狠厲。
“把他推出去!”
顧氏是這般想的,也是這般做的。
她沖到男人身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往前狠狠一推。
男人一下子被她推到了戲臺的最前面。
轟隆——
又一道閃電,劃過上空。
男人的臉清楚的、明白的、毫無遮攔的露在所有人面前。
寧方生和衛(wèi)東君同時一愣。
然后。
寧方生的瞳孔劇烈收縮,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再然后。
衛(wèi)東君半張著唇,那聲“啊”溢到喉嚨口,她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不讓自己發(fā)出丁點的聲音。
男人憤怒地轉過身,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身后的顧氏。
就在顧氏還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男人沖過去,一把掐住了顧氏的頸脖。
顧氏“啊”的一聲慘叫。
夢境,像碎片一樣,陣陣破裂……
……
衛(wèi)東君猛地睜開眼睛,沒有片刻愣神,便從床上坐起來,連滾帶爬的沖出房間。
“寧方生,寧方生,寧方生,寧方生……”
“砰——”
她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里。
暈頭轉向。
寧方生一把將她扶住了,沉聲道:“別慌,我在?!?/p>
怎么能不慌呢。
衛(wèi)東君急切地抬起頭,“寧方生,你看清那個男人了嗎?”
寧方生眼皮一跳,用力點了一下頭:“你呢?”
衛(wèi)東君膽戰(zhàn)心驚地點點頭,隨即伸出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
兩人異口同聲:“任中騏!”
三個字一落地,屋里、院外一片死寂。
戲臺上的男人身形高大,眉目俊朗,舉手投足間一派貴氣,正是年輕時候的任中騏。
怪不得那道嗓音聽著有些熟悉。
衛(wèi)東君一肚子話要說,唇動了幾下,也只有感嘆了一句:“寧方生,你說……怎么會是他啊?”
寧方生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
事實上,他的震驚并沒有比衛(wèi)東君少一分。
是啊,怎么會是任中騏呢?
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寧方生松開扶著衛(wèi)東君的手,朝院外低聲道:“天賜,燒水,沖茶?!?/p>
馬住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先生,小天爺幫著去打聽宋平了,還沒有回來?!?/p>
寧方生:“澤中和你家爺呢?”
馬住:“也還沒回來。”
寧方生:“你去燒水?!?/p>
馬住:“是?!?/p>
寧方生扭頭看向衛(wèi)東君:“我們先坐下來喝口茶,穩(wěn)穩(wěn)心神,然后再商量。”
還能穩(wěn)得住嗎?
穩(wěn)不住了。
心到現(xiàn)在還驚得怦怦跳呢。
但衛(wèi)東君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
一口熱茶喝下去,衛(wèi)東君的臉色依舊難看。
以前她總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因為一件事,一個人,被嚇出毛病來,甚至是活活嚇死。
現(xiàn)在明白了,因為太過震驚。
這時,寧方生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既然澤中和陳大人還沒有回來,我們就先分析一下吧?!?/p>
衛(wèi)東君納悶:“這一回,你為什么不等他們了?”
“我有個直覺,不知道衛(wèi)東君你信不信?”
寧方生神情略顯凝重:“怎么找到宋平這個人,會很費我們一番的周折?!?/p>
“信?!?/p>
怎么能不信呢。
衛(wèi)東君隱隱覺得頭痛:“雞一叫,天一亮,我們就只剩下兩天的時間,說不定等陳十二和我爹回來,咱們就得立刻出發(fā)。”
“所以我們不等他們?!?/p>
寧方生一點時間也敢不浪費,直截了當?shù)溃骸邦櫴系倪@個夢境,一部分是從前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一部分是她的幻想?!?/p>
衛(wèi)東君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既是她的幻想,也是她內心深處的害怕?!?/p>
“害怕?”寧方生目光微微有些銳利起來。
“對,害怕。”
衛(wèi)東君冷笑一聲:“而且這害怕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年累月,根深蒂固。”
“何以見得?”寧方生脫口而出。
何以見得?
點點滴滴太多。
顧氏在夢里對任中騏說,這里是女眷的包房,讓他出去,而兩人真正身處的地方,卻是在戲臺子上。
這說明什么?
說明在顧氏的心里,始終覺得春闈那件事情,是不安全的,很可能有一天,會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衛(wèi)東君小的時候,跟著不務正業(yè)的爹去過一趟戲院子,戲院里人來人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戲臺上。
“換句話,戲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p>
寧方生溫和的笑了笑:“還有嗎?”
“有!”
衛(wèi)東君用力一點頭。
“那一層幕布在我看來,其實就是顧氏內心最深的恐懼。幕布里在商議著最齷齪的勾當,幕布外卻坐著一個又一個,數(shù)都數(shù)不完的人,這說明什么?”
寧方生接過話:“這說明,顧氏一直憂心忡忡會不會隔墻有耳,自己的齷齪事,會不會被人聽去,被人看去?”
………………
今天四更,為了完成全勤,存稿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