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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故人

嫂嫂衛(wèi)東君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叫她嫂嫂?

那么也就是說,他和任中騏是……

不等衛(wèi)東君說出那兩個字,突然,大片大片的濃霧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濃霧的背后,就是枉死城。

換句話說,賀湛英需要斬緣的人,正是宋平。

而此刻的宋平,正一步一步往后退,滿臉戒備地看著四周涌出來的濃霧。

怎么會有霧?

他還沒有控訴完呢?

忽然,宋平似察覺到了什么,腳下一頓,以最快的速度轉(zhuǎn)過身。

目光所及之處,隱隱綽綽站著一人。

那人一身紅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宋平眼神劇烈顫栗,呼吸瞬間變得沉重起來。

沒有人說話,四周是靜的。

靜到讓人心慌。

許久,宋平再忍不?。骸澳?,你怎么一下子變得那么老了?”

賀湛英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真的,她一絲一毫都沒有想到,對她有執(zhí)念的,會是這樣一位故人,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是斬緣人弄錯了。

可惜,枉死城門能開,斬緣人便不會錯。

故人,往往連著的詞是久別重逢。

算一算,有多少年了?

二十一年?

還是二十二年?

他老了。

老太多。

頭發(fā)花白,腰背佝僂,一件打了補丁的青袍穿在身上,沒了從前的青衫落拓,有的只是寒酸落魄。

少年弟子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

“宋平,你剛剛叫我什么?”

“嫂嫂啊?!?/p>

賀湛英連唇都是白的:“你,你和任中騏是兄弟?”

“賀湛英,你這副樣子,是又打算做戲給我看嗎?”

宋平眼中有森森冷意。

“你們夫妻還真都不要臉呢,一個怕我搶他爵位,千方百計的害我,一次不成,害第二次;另一個為了能嫁進(jìn)任府,不遺余力的表白我,勾引我。”

“宋平?!?/p>

賀湛英突然大喝一聲,表情和眼神都得兇狠起來:“你和任中騏,到底是不是兄弟,你回答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宋平看著女人那雙冷秀的眼睛,“我的好嫂嫂?”

……

他出身在開封府一個還算殷實的人家。

家中就三口人。

爹是個木匠,手藝很好,在那一片是赫赫有名的,誰家娶妻嫁女,都找他做嫁妝。

娘長得很好看,往人堆里一站,所有人的眼睛都瞄她。

娘是南邊人,和爹相識后遠(yuǎn)嫁到開封。

因為遠(yuǎn)嫁,他打小就沒見過外祖家人。

不僅外祖家沒見過,自家祖父、祖母也都早早離世。

偏偏爹又是個獨子,所以逢年過節(jié),別人家是一大家子熱熱鬧鬧,他們家永遠(yuǎn)就三個,外加兩個下人。

下人中,一個是他的奶娘嚴(yán)媽,自打他呱呱落地,嚴(yán)媽就一直帶他;一個是替他們家種地的畢五叔。

他打小就聰明過人,和他同齡的孩子還光著腳撒瘋似的玩時,他就能背千字文了。

他十三歲就中秀才,是開封府史上最年輕的秀才。

秀才不僅能減免家中部分田稅,每個月還可以從官府領(lǐng)取一定的糧食和銀兩。

毛頭也是那個時候,到他們家的。

……

從秀才走到秋闈,整整六年時間。

這六年里,他拜師吳伸。

先生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

這世間聰明人無數(shù),最后能出人頭地者,寥寥無幾,為什么?因為都仗著聰明,不肯腳踏實地的往前走,慢慢來,才是最快的路。

這話,他一直刻在腦子里,時時刻刻不敢忘。

秋闈揭榜,他中了解元,前來道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家里都沒地方讓人坐。

爹和娘笑得合不攏嘴;

嚴(yán)媽走路帶著風(fēng);

就連話最少的畢五叔,逢人就咧嘴一笑:我家少爺,有大出息呢。

他也高興壞了,只覺得天高路遠(yuǎn),大道平闊,功名利祿唾手可得,心中說不盡的自豪,道不盡的暢快。

若說頭疼之事,只有一件。

就是爹的身子突然不怎么好了。

爹比娘大了整整一輪,三十一歲才有了他這個寶貝兒子,如今他都十九了,爹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

木匠做活,好比繡花,是很耗費心神的。

爹八歲拜師,三年學(xué)徒,五年半足,七年成師傅。

這七年時間里,爹沒有一夜是在子時前入睡的,做夢都在琢磨手上的活計。

這一琢磨,就琢磨了幾十年,身子骨能不壞嗎?

爹身子一壞,娘急了,到處求醫(yī)問藥,連最貴的人參都舍得一根一根往家里買。

爹嫌貴不肯吃,娘發(fā)狠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延你幾年壽,等兒子中了進(jìn)士,享幾年清福,再放你走。

這世上有很多的夫妻,有好,有壞,有算計,有利用。

但像爹娘感情這么好的夫妻,世間少有。

在宋平的記憶里,他們幾乎沒有吵過架,爹賺的每一兩銀子,都花到娘和他身上,家中大事小事,都由娘作主。

爹常說一句話:能娶到你娘,是我的福分呢。

娘也心疼爹。

出門干活怕東家給的飯菜不好,總要讓嚴(yán)媽再備上一份。

一入冬,就不讓爹接活兒。

因為爹的手上到處都是口子,冬天天一冷,口子裂開,往外冒著血水。

娘總勸爹收幾個徒弟。

木匠這一行,徒弟侍候師傅,端茶遞水、倒屎尿盆子,樣樣得干,爹就舒坦了。

爹死活不肯,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不替別人做嫁衣。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宋平就幫著娘勸:爹,兒子將來可是要做官的人,你那么好的手藝,可就失傳了。

爹渾不在意的對他說:爹巴不得手藝失傳呢,這樣一來,就證明我兒出息能耐。

是的,爹待娘好,待他更好。

他從小幾乎是在爹的背上長大的,三歲了,明明自己能走路,爹還舍不得讓他下地走路。

他讀書,請先生,甭管要花多少錢,爹從來沒有一個“不”字,都是早早的就把銀子給預(yù)備上。

自己卻扣扣嗖嗖的連喝頓酒,都要算了又算。

所以,這一趟進(jìn)京,宋平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給爹考個進(jìn)士回來,讓他樂呵樂呵。

他樂呵了,身子骨就能好起來。

臨走前一夜,爹偷偷塞給他二十兩銀子,說是這些年背著娘偷偷存下來的,讓他收起來。

他不肯要。

爹說窮家富路,出門在外短了什么,都不能短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