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天,我一身紅妝,告別了老太太,被扶上喜轎,我偷偷掀開轎簾的一角,往后看,看到府門口送親的爹娘哥嫂。
他們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都在笑,都在替我高興哩。
往前看,任中騏騎在高馬上,遠遠而望,他是那樣的得意洋洋,意氣風發(fā)。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女人,能比我賀湛英的命更好了。”
賀湛英說到這里,目光看向宋平,然后自嘲一笑:“這便是我嫁給任中騏的所有原因和理由。”
宋平雙目隱隱發(fā)酸。
那個炙熱傲氣的少女,喜氣洋洋的坐上花轎,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不曾想自己的婚姻成了所有人的算計。
她那樣剛烈的性子,知道真相后怎么受得了?
“他……待你不好?”
“倒也不全是,也有兩年是好的?!?/p>
賀湛英不屑說假話。
“那兩年我還沒有懷孕,任家的日常開支還能維持,他對我還有那么幾分新鮮,對老太太還有幾分忌憚?!?/p>
聽到這里,寧方生心底那個最大的疑惑解開了。
新婚燕爾,年輕的夫妻好的蜜里調(diào)油。
賀湛英這人喜怒都在一張臉上,從不收斂,也不會偽裝,落在畫師眼里,那幸福滿得能溢出來,于是就有了那張畫。
并非她沒心沒肺,也不是喜新厭舊,而是她徹徹底底從宋平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正如老太太所說,流水可能會繞路,但終究會往前。
她流過了宋平,然后用最好的狀態(tài),去展開下一段的人生。
這時,宋平又問:“后來呢,任中騏是怎么待你的?”
賀湛英看著宋平,微微皺眉。
宋平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妥,忙解釋道:“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個東西,我,我……就是……”
“我不想去講后來他怎么待我的,搞得我像個怨婦一樣?!?/p>
賀落英的語氣十分的平靜,仿佛在說著一個與她不怎么相干的話題。
真的不相干嗎?
并不是。
在任中騏那個男人身上,她最深的體會是——
氣到極致,是會渾身發(fā)抖的。
傷心到極致,心臟會炸裂般疼痛的。
哭到極致,會嘔吐。
失望到極致,便是心如死灰一樣的沉默。
“我唯一想說的是,任中騏成功的把我變成了一個潑婦,喜怒無常,蠻不講理,非打即罵,人見人厭……”
把她變成潑婦,任中騏只用了一個滿眼厭惡的眼神。
這個眼神讓她終生難忘。
她突然想起這個男人也曾趴著墻,信誓旦旦對她說,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你了。
這一刻,她明白過來,誓言是假的,深情是假的,唯有他對她的算計,才是真的。
賀湛英凄涼一笑:“其實,做個高高在上的潑婦挺好,至少沒有人敢欺負,這是我在賀家唯一的生存之道?!?/p>
這話,讓同為女子衛(wèi)東君聽了,差一點落下淚來。
她突然想到兩句話,一句在現(xiàn)實,一句在夢里。
現(xiàn)實里,任中騏說: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跟個潑婦一樣,一點子教養(yǎng)都沒有?
夢境里,任扶搖說:你知道你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是潑婦,是毒婦,是瘋子。
這兩人,一個丈夫,一個女兒,對賀湛英來說都是最親最親的人。
連他們都這樣罵她,她的心該有多痛???
但,這還不是最讓衛(wèi)東君難過的。
最讓她難過的是——
比起任中騏在他們面前,喋喋不休的對賀湛英詆毀、埋怨,憎惡,賀湛英只用了“潑婦”兩個字,自嘲自己在任家的處境。
“這世道真是不公。”
她忿忿道:“憑什么你這樣亮堂的人被逼著去死,任中騏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卻活得好好的。”
賀湛英的目光朝衛(wèi)東君看過去:“我們女人一生所求是什么?”
衛(wèi)東君被她問得一怔。
賀湛英:“書上說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所求是情?!?/p>
沒錯,娘也這樣說過的,不求爹有大出息,但求他知冷知熱,待自己真心一片。
真心,便是情。
賀湛英目光又向宋平看過去:“你們男人一生所求是什么?”
宋平也被她問得一怔。
“求金榜題名,求升官發(fā)財,求出人頭地,求的是前程,是利益?!?/p>
賀湛英替宋平做了回答。
“當我發(fā)現(xiàn)男人和女人所求截然不同時,我突然原諒了任中騏對我的算計,因為他對正妻的需求只有兩個:子嗣和錢。”
“你,你竟然還原諒了他?”
衛(wèi)東君感覺自己都快氣瘋了。
換了她,恨不得把任中騏千刀萬剮了才解恨。
賀湛英看著少女氣鼓鼓的臉,眼中泛出些柔光。
“是的,我原諒了他,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小人,他心里裝得下的只有算計?!?/p>
一旁,寧方生冷靜地皺起了眉:“你既然已經(jīng)原諒了他,為什么還……”
“因為我可以做個潑婦,但我不能一輩子做潑婦?!?/p>
賀湛英看著濃霧的盡頭,長長嘆出一口氣:“這是讓我感到最絕望的?!?/p>
寧方生條件反射似的問:“你的意思是……”
“我想自救?!?/p>
“怎么個自救法?”
“和離?!?/p>
和離?
這兩個字鑼鼓,重重地敲在那三人的耳膜上。
宋平驚得額頭那三道橫紋越發(fā)深,她,她竟然想和離?
寧方生和衛(wèi)東君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色。
寧方生收回視線:“你沒有和離掉的原因是?”
“首先是任家,任中騏說和離可以,孩子留下,嫁妝留給孩子,你走人?!?/p>
衛(wèi)東君揮著小拳頭,“這和休妻有什么區(qū)別?他憑什么?”
賀湛英眼里的柔色多了幾分。
當初她也是這么問的。
任中騏回答她說:就憑這嫁妝是賀家給你的,就憑賀家不可能同意你和離,就憑你是兩個孩子的娘?!?/p>
她回以冷笑:你想獨吞我的嫁妝,你就直說。
他氣急敗壞,暴跳如雷,扔下狠話:
賀湛英,那我就直說了,你生我是任中騏的人,死也只能是我任中騏的鬼。我把話撂在這里,你想和離,就兩個字: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