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地看著衛(wèi)東君,腦子里卻是嗡嗡一片。
人與人的感情是共通的,沒有人能看著自己熟悉的人,活活燒死在眼前。
五年過去,那一幕對于項琰和吳酸來說,都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存在,對于陳漠北呢?
也應該是吧!
陳器顫著聲道:“就不知道許盡歡燒死的那一幕,我爹有沒有看到?”
項琰:“這場大火足足燒有了一個半時辰?!?/p>
吳酸:“我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大火剛燒了一半?!?/p>
衛(wèi)東君:“你們陳家和許盡歡的那個宅子,離得不遠,快馬加鞭的話,最多半個時辰就能趕到?!?/p>
陳器搖搖頭:“但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我爹如果守著宮門,就算他想過去,也不大可能?!?/p>
“許盡歡是靖德元年十月初一,縱火而亡的?!?/p>
衛(wèi)東君記得很清楚,“你爹初一和十五,不都是休沐嗎?”
陳器看著衛(wèi)東君,只覺得一陣寒意從心底里竄起。
沒錯,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是爹固定的休沐日子。
許盡歡燒死自己的那一天,爹就在家里。
“十二。”
吳酸突然開口:“那天傍晚,我來你們侯府了,來找你爹,你爹不在?!?/p>
陳器:“你找我爹做什么?”
吳酸視線下垂,“來告訴他一聲,許盡歡死了?!?/p>
陳器:“你等著他了嗎?”
“沒有?!?/p>
吳酸:“你娘和你哥一道出面接待的我,他們問了你爹的侍衛(wèi),侍衛(wèi)說你爹和劉恕己匆匆忙忙出的門,什么話也沒有撂下?!?/p>
我娘?
我哥?
陳器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想起來了。
那天娘和大哥找了爹整整一天,愣是沒找到。
大哥怕娘擔心,囑咐他在邊上陪著。
他剛開始還能陪娘說說話,子時一過,眼皮困得跟什么似的,娘就讓他回房去睡了。
爹是第二天寅時才回的家。
他和劉恕己都是一身的酒味。
娘后來還朝他埋怨說,劉恕己這貨,年紀越大,酒癮越重,竟然敢拉著你爹夜不歸宿,忒不像話了。
劉恕己是有些酒癮,但從來不會拉著爹去外頭喝酒,他們只會在爹的書房,弄幾個清淡的下酒菜,弄壺好酒。
而且,第二天爹要當值。
以劉恕己的性子,絕不可能讓爹喝得醉醺醺再去宮里當值。
所以,那天一定有事發(fā)生。
想到這里,陳器抹了把臉,沉聲道:“那場大火,我爹一定看到了?!?/p>
他態(tài)度轉變得太快,以至于其他幾人都愣了愣,唯有最熟悉他的衛(wèi)東君能猜到原因。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
衛(wèi)東君也不去問他想到了什么,只把腰一叉,頭一昂。
“那么,我們只要讓那場大火重現,就能給陳漠北狠狠的,也是最致命的一擊?!?/p>
大火重現?
項琰和吳酸聽到這四個字,臉色當時就變了。
確定要玩這么大嗎?
好像……
很難收場??!
“這主意好是好,卻有幾個硬傷?!?/p>
寧方生開口:“硬傷之一:動靜太大,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p>
衛(wèi)東君暗戳戳看了吳酸一眼,心說不有他墊后嗎?
“硬傷之二:許盡歡的宅子已經燒成了斷壁殘垣,哪一處還能再點一把火?!?/p>
衛(wèi)東君:“……”這確實是個問題。
“硬傷三:大火重現對陳漠北來說,只是視角沖擊,真正給他形成壓力的,是火中自焚的許盡歡。”
寧方生:“衛(wèi)東君,我們到哪里再去找一個許盡歡?”
是啊。
到哪里再去找一個許盡歡呢?
如果不是許盡歡在火里,這一幕對陳漠北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衛(wèi)東君的臉,肉眼可見的塌了下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怎么才行嗎?”
少女的聲音低低的,臉上帶著一點委屈和頹然。
寧方生微微一低頭,柔聲道:“短短時間,能想出這么多的辦法,你已經很行了?!?/p>
項琰由衷:“我就沒見過,比你還聰明的女子?!?/p>
吳酸驚嘆:“腦瓜子是怎么長的?”
陳器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沖衛(wèi)東君翹翹大拇指。
衛(wèi)東君腰背一挺,腦袋瞬間支楞起來,臉上哪還有什么委屈和頹然。
“大火重現行不通,我們再想別的辦法,我就不信,我們想不出來!”
沒錯。
這么多個腦袋呢,總能想出辦法來。
一股也不知道從哪里涌上來的信心,順著所有人的后脊梁骨,緩緩爬上來。
就連一向冷靜沉穩(wěn)的項琰,她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里,都迸出了亮光。
時間一點點過去。
茶盅里的水,一點點喝完。
屋里,始終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院門“砰”的一聲被推開,衛(wèi)澤中興沖沖地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嚷嚷:“方生,方生,你看我又生龍活虎了?!?/p>
這時,眾人才想到,衛(wèi)澤中好像傷了。
傷哪兒了?
脖子。
脖子上包了厚厚一層紗布,襯得他的臉色,都蒼白了幾分。
衛(wèi)東君那個心疼啊。
陳十二那個愧疚啊。
兩人趕緊迎上去,一左一右把人扶住,不想衛(wèi)澤中一把揮開,嘟囔一句:“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扶什么扶!”
兩人:“……”
衛(wèi)澤中沖到寧方生面前:“那個……事情有沒有進展?陳漠北是不是?。俊?/p>
不等寧方生回答,他突然話鋒一轉。
“方生啊,老話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你可不要被他披著的那層皮給迷惑了??!”
寧方生呼吸停止一瞬,黑沉黑沉的眼睛盯著衛(wèi)澤中。
陳漠北外頭披著什么皮?
冷漠;
膽??;
自保;
如果這些披著的皮是假的,那么撕開這一層又一層的皮,露出的內里是什么樣的?
無非是一個血肉之軀;
這血肉之軀里藏著的,無非是一顆會跳動的心。
既然那顆心是跳動的,那么他就會有恐懼,會有害怕,會有不甘,不舍,牽掛,難過等七情六欲。
這世間,只有神仙才沒有七情六欲。
所以,無需把他看得多厲害,多強大,多么堅不可破,衛(wèi)東君的那些個損招,單用起來可能會稍稍顯弱,但如果把他們組合在一起呢?
寧方生狹長眉眼里,浮出一點冷酷笑意。
“諸位,我有主意了,你們要不要聽一聽?”
廢話!
必須要啊!
所有人都圍過去,把寧方生團團圍在了中間。
寧方生的目光落在陳器身上:“十二,接下來我們對你爹,怕不會手下留情,你介意嗎?”
這話一出,屋里其他人都變了臉色。
項琰擰眉:這個斬緣人,怎么有點婦人之仁啊?
吳酸握拳:都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
衛(wèi)東君無語:又不是來真的。
衛(wèi)澤中:你們剛剛商量了什么,也不對我說一說,怎么不問問我介意不介意?
唯有陳器,他定定地看著寧方生。
這人還是穿著一身黑衣,這身黑衣像是為他裹上了一層冷硬的外殼,剝開這層外殼,他的內里,柔得像一團棉花。
而棉花,是這世上最溫暖的東西之一。
此時此刻,陳器忽然有些明白小天爺,為什么會對寧方生這么死心塌地。
肯定是有那么一個瞬間,或者幾個瞬間,那團棉花溫暖到了小天爺。
陳器瞇起眼睛,一字一句。
“其實是有一點介意的,但想著能讓他放下執(zhí)念,余生輕松自在,我覺得也是好事一樁?!?/p>
長久的沉默后,寧方生道:“如果對他施壓的人,必須是你呢?”
陳器心頭一顫。
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