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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告別

許盡歡二話不說,便讓羅叔點燈,鋪紙。

這是他的心結(jié),非得了結(jié)了,他才能坦坦蕩蕩地離開。

一切準備就緒,他問徐行,“你擺個什么樣的姿勢?”

徐行眼皮都沒有掀,笑道:“我就坐在這炕沿上,就慢慢地喝著酒,別的,你自己看?!?/p>

“要不要著色?”

“不用著色,素色就行?!?/p>

許盡歡不再說話,目光看著面前的人,心里思忖著,用哪一個神情入畫呢?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見的原因,徐行的這張臉看上去是那樣的陌生。

他在想什么?

心情是喜,還是悲?

這半個月都見過些什么人,遇到些什么事?

許盡歡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也懶得問,以至于從哪個角度入畫,哪個神情入畫,他心里一點譜都沒有。

再加上他喝了一壇酒,心里燥得很,心想,就隨便畫一幅吧,糊弄一下就得了,關(guān)鍵是那個答案。

許盡歡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這是他此生,畫得最潦草的一幅畫,僅僅用一個時辰就畫完了。

這一個時辰里,徐行就這么盤著腿,不緊不慢地喝著酒,神色淡淡的。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很巧。

許盡歡停筆的時候,他正好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道:“盡歡,離開京城吧,永遠不要再回來了?!?/p>

“我其實早就有這個打算,之所以沒有走,就是想要你一個答案?!?/p>

徐行看著他:“那個答案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嗎?”

“國字臉?!?/p>

許盡歡深吸一口氣。

“我十八歲認識你,今年我三十九歲,二十一年,我是真把你當成我最親的人。

親人之間,沒有什么要遮著掩著的,我心里喜歡誰,厭惡誰,你應該都一清二楚,我們之間為什么漸行漸遠,你也明白?!?/p>

徐行點點頭。

“今天你既然來了,話就要講清楚?!?/p>

許盡歡的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那場宮變,如果是你策劃的,我們二十一年的緣分,到此為止,我祝徐大人官運亨通,榮華富貴,長命百歲?!?/p>

徐行笑了:“還有話嗎?”

許盡歡搖搖頭。

徐行下炕,彎腰穿好鞋子,慢慢走到門邊。

怎么著?

要溜?

許盡歡趕緊起身。

突然,徐行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輕輕笑了:“那場宮變,不是我策劃的?!?/p>

“當真?”

徐行點點頭,將手一背,大步走出書房。

他走得很快,步子邁得也很堅定,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如二十一年前,他們初見時的模樣。

許盡歡眼眶又一熱,追出去:“畫還沒看呢?”

“不看了,你留著吧!”他頭也不回地扔下這一句。

“國字臉!”

他腳步猛地一頓,似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這一聲。

六年,還是七年?

自打那位回京,許盡歡就再也沒有叫出這三個字。

這一刻,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叫了。

國字臉轉(zhuǎn)過身,深深地看著他,然后,笑著罵了他一聲:“你娘的!”

……

“那三個字,是他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他走后,我心里的石頭落下來,把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

那天,我還做了個夢,夢里我、羅叔還有國字臉在田埂上逃命,我們逃啊逃啊,怎么都逃不出那個小村莊。”

許盡歡苦笑了一下。

“醒來已經(jīng)第二天的午時,想到昨晚的那幅畫,我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去了書房。

果然,那幅畫畫得很是潦草,連個落款都沒有,一看就是作畫的人心不在焉。

我拿起來仔細端詳,想著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要補救得好的話,就裱起來,給國字臉送過去,要沒法子補救,就自己留著。

這時,羅叔沖進來,對我大吼說徐大人死了,我的手一顫,畫慢悠悠地飄了下去?!?/p>

“他是怎么死的?”沉寂中,寧方生突然開口。

許盡歡沉默了片刻:“太上皇臨朝的第一天,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撞柱而亡。”

寧方生聲音有些發(fā)顫:“他……他為什么要撞柱而亡?”

衛(wèi)東君簡直驚悚:“還特意在太上皇臨朝的第一天?!?/p>

陳器唏噓:“這不是……觸太上皇的霉頭嗎?”

“我聽說,那天皇帝已經(jīng)晉封徐行為忠義侯,徐行上前領(lǐng)賞的時候,突然對著皇帝說……”

陳漠北看著許盡歡,躊躇了一下。

“這世間沒有忠義,只有生死,朝堂不論正惡,只論成敗,這果然是一方爛透了的人間道。

說罷,他大笑三聲,狠狠撞向一旁的大柱,血濺當場?!?/p>

許盡歡回看著陳漠北,緩緩接過話。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死,明明是他和太后,一明一暗,千方百計把太上皇迎回了朝。

明明是他冒著被廢帝罷官殺頭的危險,還是與太后,還是一明一暗,護著冷宮里太上皇的安危。

也明明是他和死了的廢帝劍拔弩張,勢如水火。

我得到這個消息后,整整三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我一遍一遍回憶著那天晚上,他坐在炕上,獨自一人喝酒時的場景,回憶他給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

有時候,想得太累了,我就迷迷糊糊睡過去。

可睡不了多久,我的耳邊總能聽到他在喚我:盡歡,盡歡,盡歡。

我驚醒過來,一邊四下張望,一邊大聲喊:國字臉,國字臉,國字臉。

沒有人應我……

再也不會有人應我……”

說著,許盡歡的眼淚,流下來。

“就在這時,羅叔捧著一個油紙包進來,他說這干切牛肉放了四天,有點餿味兒了,問我要不要扔掉。

我有氣無力地沖羅叔擺擺手說,餿了就扔了吧,你做主就行。

羅叔說,這是徐大人帶來的,我做不了這個主。

這話,像是一把天雷劈在了我的身上,我突然想到……”

許盡歡的聲音,開始哽咽。

“我突然想到,二十一年前在客棧,我把那盤干切牛肉,往國字臉的面前推了推。

他看了我一眼,端起盤子,往自己的面碗里一倒。

我說:兄弟啊,我只是讓你嘗幾筷,沒讓你全吃了。

他說:你自己沒說清楚。

這是我們……我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情分的開始。”

許盡歡的眼淚,越落越兇。

“我突然明白了,那天夜里他來,根本不是為了什么畫,他是……他是來向我道別的。

他一定想對我說,盡歡啊,我欠你的還清了,咱們的情分也到此為止,你多保重。

他這個人,對我總是挑三揀四的,沒個好臉色。

但那夜,他一直看著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