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時死有時。
斬緣亦有時。
隨著寧方生的這一聲叫,枉死城巨大的城門,正緩緩地向中間合攏。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難以置信。
尤其是衛(wèi)東君。
這頭,陳漠北的執(zhí)念剛剛放下,那頭許盡歡就要跑回枉死城。
他們……
他們甚至連告別的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呢。
眼看那光就要挪開,許盡歡卻還站著不動,衛(wèi)東君心里“哎啊”一聲,便要伸手去推他。
然而。
有一雙手更快。
陳漠北伸手,對著許盡歡的前胸狠狠一推,吼道:“快跑啊,還愣著做什么?”
他推得用力,吼得也用力,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許盡歡踉蹌著,連連往后退了數(shù)步,但同一瞬間,他眼里的兩團(tuán)火灼燒了起來,亮若星辰。
什么是朋友?
就是在關(guān)鍵時候推你一把,救你一把的人。
許盡歡深深地看了陳漠北一眼,轉(zhuǎn)身就跑。
他在光里奔跑著,扭頭看了眼衛(wèi)東君:“衛(wèi)東君,幫我?guī)Ь湓捊o項琰?!?/p>
“你說?!?/p>
“下輩子還要遇到啊?!?/p>
“遇到了干嘛,光喝酒嗎?”衛(wèi)東君故意問。
“不喝了,做夫妻,一生一世。”
說完這一句,許盡歡已經(jīng)跑到了枉死城門外,只要一抬腿,就能跨進(jìn)城門。
他似察覺到了什么,猛地一轉(zhuǎn)身。
寧方生幾個人,也都紛紛追了過來。
唯有陳漠北,呆呆地留在了原地,看著他。
“陳漠北!”
許盡歡喘了一口氣:“以后冬至,一定要記得給我燒紙,陪我喝酒,跟我說話!”
陳漠北急急地往前走了兩步,也只是兩步。
然后,他停下,含淚點點頭。
許盡歡見他點頭,不再猶豫,轉(zhuǎn)身走進(jìn)枉死城里。
人生,就是這樣的。
很多猝不及防的相遇。
也有很多猝不及防的再見。
漆黑的枉死城里,一束亮光從城門口,一直往里延伸,再延伸……
盡頭處,是奈何橋。
橋下面,是碧藍(lán)的一片海。
那海真大啊,一眼都望不到頭。
海里,飄著一只小船。
船上,站著兩個人。
許盡歡看清那兩個人的時候,聽到自己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眼淚唰地落下來。
爹!
娘!
你們……你們是在等我嗎?
等很久了吧。
兒子來了。
“寧方生,替我斬緣吧?!?/p>
“好!”
寧方生手里那把鐵銹的大刀,早就錚錚而動。
他緩緩舉起刀,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后嘶吼出來。
“許——盡——歡!”
許盡歡猛地轉(zhuǎn)過身。
目光所及之處,是陳漠北沖他咧嘴一笑。
一如當(dāng)年,他站在皇城門口那樣。
只是這笑沒有年輕時的光芒四射,仿佛是從皺紋里擠出來的,穿過了漫長的歲月,染上了滄桑。
許盡歡卻覺得,那笑很溫暖。
像春天的風(fēng)。
都值了。
不是嗎?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在城門口閃過,寧方生異常厚沉的聲音傳過來。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緣聚則生,緣散則滅,斬——”
斬所得,所不得;
斬所愛,所不愛;
斬所恨,所不恨;
從此生生世世,永不再晤。
枉死城兩扇巨大的門,砰的一聲合上。
許盡歡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著那片碧藍(lán)走去……
……
衛(wèi)東君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睜眼就看到寧方生皺著眉,正定定地看著她。
干嘛皺著眉啊?
好不容易斬緣成功,不應(yīng)該高興得樂嗎?
還是……
我臉上有東西?
衛(wèi)東君抹了一把臉,發(fā)現(xiàn)面前這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寧方生,你……”
“噓!”
寧方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閉嘴。
憑什么我閉嘴啊,我現(xiàn)在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而且必須說。
不對。
寧方生看她的目光是虛的。
衛(wèi)東君正發(fā)懵呢,忽然耳朵里傳來說話聲。
聲音是從院子外頭傳來的。
“劉恕己,我再說一遍,我必須馬上見到侯爺。”
“孫方平,我也再說一遍,侯爺這會有事,是天大的事,誰也見不著?!?/p>
“我去你娘的……”
聲音驟然停止,隨之而來的是打斗聲。
“孫方平是我爹的下屬,跟了我爹很多年,我爹上衙,他就下衙,我爹下衙,他就上衙。我爹說,除了他自個兒外,只有孫方平守著城門,最讓他放心。”
衛(wèi)東君扭頭看著陳器:“你醒了?”
寧方生:“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陳器臉上還掛著兩行淚。
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最后爹沖著許盡歡那一笑,看得他眼淚直接飛出來。
爹會笑。
不僅笑得好看,而且笑得很暖,一直暖到人的心窩子里。
“孫方平找上門,事情肯定小不了?!?/p>
陳器趕緊抹了一把淚:“我去看看我爹……”
起身,轉(zhuǎn)頭,愣住。
他爹陳漠北站在書房門口,目光正冷冷地看著他。
才覺得暖,怎么又冷下來了?
陳器下意識收回腳,有些忐忑地看了眼寧方生:我爹,現(xiàn)在啥情況?
寧方生回看他一眼:你爹現(xiàn)在是……我也說不準(zhǔn)的情況。
衛(wèi)東君看看這人,再看看那人:你們倆干什么在心里蛐蛐,直接問不就得了。
衛(wèi)東君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哪曾想,她剛起身,朝著陳漠北走了一步,陳漠北仿佛沒有看見她似的,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衛(wèi)東君:“……”
寧方生推了推陳器,拉了拉衛(wèi)東君。
跟過去!
……
院門外。
劉恕己手里的刀虛晃一招,“孫方平,你再這么咄咄逼人,休怪我……”
話說一半,他察覺到身后不對,刀尖倏地轉(zhuǎn)了個方向。
“老爺?”
劉恕己手里的刀“叭噠”掉在地上,沖過去對著陳漠北上下一看,上下一摸,這才松了口氣。
這么長的時間,真是急死他了。
陳漠北拍拍劉恕己的肩,頭一偏,“孫方平,什么情況?”
“侯爺,大事不妙,何娟方反了。”
這是早就預(yù)料中的事情。
“四九城外有駐軍,九大城門有兵,宮中四門各有天子一衛(wèi)守著,除此之外,宮里還有禁衛(wèi)軍?!?/p>
陳漠北話鋒一轉(zhuǎn):“孫方平,你找我是……”
“侯爺啊,姚斷鋒那龜孫子,喝了幾盅馬尿,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別說是守宮門,兄弟們不服他,只服你,我心里想著萬一……”
孫方平一咬牙:“侯爺最好是去看看?!?/p>
“京城這么多的布防,哪來什么萬一?”
劉恕己心說你、丫、的,聽不懂侯爺話里的意思?
“就算有個萬一,那死太監(jiān)攻進(jìn)了內(nèi)城,又不一定會從拱宸門下手,干什么折騰侯爺?”
孫方平被說得心頭一梗,“劉恕己,你……”
“再說了,那個姚斷鋒不是挺牛、逼的嗎,這個也認(rèn)識,那個也攀得上關(guān)系,平日里連侯爺都不放在眼里?!?/p>
劉恕己氣性大著呢:“今兒個又不是侯爺當(dāng)值,侯爺憑什么要去看看,看、他、娘的看?。俊?/p>
“恕己?!标惸眳柭曇缓恰?/p>
劉恕己不吱聲了。
陳漠北頭一扭:“孫方平,你在擔(dān)心什么?”
“侯爺……”
孫方平一臉為難:“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由侯爺坐鎮(zhèn),心里才踏實些,否則……總是七上八下的?!?/p>
陳漠北:“現(xiàn)在叛軍是個什么情況?”
問起這個,孫方平怒了:“我來的路上,聽說叛軍好像攻破了北城門?!?/p>
“什么?”
陳漠北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