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說去法華寺吃素齋,蕭懷灃便想起往事。
那次去法華寺,下了雨,駱寧立在樹下,雨水落在她臉上。正好裴應(yīng)在吹笛。
蕭懷灃便誤會了,他以為駱寧為了裴應(yīng)哭。
至今都還記得妒火灼心的痛,恨不能把裴應(yīng)踩進(jìn)泥里。
裴應(yīng)何德何能?不過是運氣好,在韶陽認(rèn)識了駱寧。他壓根兒沒資格和蕭懷灃比。
“但愿這次去,別遇到不相干的人?!笔拺褳栒f。
駱寧噗地笑了。
“怎么?”
“上次中秋節(jié),王爺還說別遇到表弟他們,結(jié)果就遇上了。京城就這么些地方……
王爺還是別說了。事與愿違,說不定又會碰到表弟?!瘪槍幮χf。
蕭懷灃:“不見得這么倒霉?!?/p>
然而就是這么倒霉。
第二天,崔正卿自已找上門,又想要見蕭懷灃。
蕭懷灃:“……”
駱寧忍俊不禁。
崔正卿這次有點正事。
“三哥說,他想去法華寺看看給王妃點的長明燈?!贝拚涞?,“我聽了此消息,便叫上你們倆一起,人多熱鬧。”
駱寧微訝。
她記得蕭懷灃提過,辰王非常排斥承認(rèn)“王妃去世”這件事。就連點的長明燈,他也不敢去看,只托付給蕭懷灃。
蕭懷灃面上沒什么表情,語氣里卻帶著幾分詫異:“三哥怎么想起這茬?”
“我也意外。旁敲側(cè)擊問了他半晌,他才說,‘婉兒好些日子不入夢了’。
他想盡了辦法,去祭拜了她,拿了她的舊時衣裳、被子枕頭等,都沒用。
以前不是這樣的,所以他很焦慮。清韻姑姑走的那天,哭得厲害,他都顧不上打賞她。
還是我正好遇到了,拿了五百兩銀票給她。
事后三哥說,多虧了我,才沒有怠慢清韻姑姑。她到底在王府做了這么久的事,理應(yīng)單獨再賞她些錢的。”崔正卿道。
又感嘆,“清韻在太后身邊多年,氣質(zhì)、學(xué)問、見識哪一樣都不輸世家女。
我看得出來,她對三哥有情義??上缡悄绢^人,她一腔深情空負(fù)了?!?/p>
蕭懷灃:“親近的人都知道,三哥從不接受三嫂已經(jīng)離世的事實。清韻在他身邊,該管住是自已的心?!?/p>
“你說得輕巧!”崔正卿道。
蕭懷灃:“……”
的確是說起來輕巧,想要做到千難萬難。
他但凡能管得住自已,也許駱寧就不會如此難受。她只用履行雍王妃的責(zé)任,將來就可以換個郡主前途。
是蕭懷灃失約。
是他的心背叛了她,戀上了駱寧。
“……清韻可惜了。論起人品美貌,再想要找個這樣的很難?!贝拚涞?。
蕭懷灃:“母后送清韻給三哥,就是為了讓他走出陰霾。”
“沒啥用。”崔正卿嘆氣。
在這個瞬間,兄弟倆是真的憂心。
辰王是一艘海上漂泊的小舟。沒人知道他能到什么樣的彼岸,亦或者何時半途沉沒。
不管是蕭懷灃還是崔正卿,都真心待辰王的,不愿見他沉溺往事無法自拔。
“……其實,這樣挺好的?!迸阕谂赃叺鸟槍?,卻突然開了口。
“什么好?”崔正卿問。
“都好。清韻姑姑深情空負(fù),離開王府去找自已的出路,挺好;三哥心里有個牽掛,人就不會孤寂,這樣也挺好?!瘪槍幷f。
“他還不孤寂?”
“真正難熬的孤獨,是內(nèi)心的。若內(nèi)心一片荒蕪,哪怕人聲鼎沸也冷清?!瘪槍幍?。
蕭懷灃看一眼她。
駱寧又說:“三哥心里肯定是甜蜜的。你們都說他接受不了,我卻以為他早已經(jīng)接受了。
他知道三嫂去世了,所以他將她放在心里。他所求的,只是與她在夢里相見?!?/p>
“這也太可悲了?!贝拚涞馈?/p>
“表弟喜愛熱鬧,三哥喜歡清凈,各有自已偏好。你們別替操心?!瘪槍幷f。
崔正卿沒再說什么。
約好了明日一起去法華寺吃素齋。
臨走時,崔正卿瞥向蕭懷灃的嘴唇,故意問:“你嘴怎么磕破了?”
“你眼睛不想要了?”蕭懷灃問。
他抬了抬手。
他隨身攜帶暗器。
崔正卿很識時務(wù)閉嘴了。
他恨自已沒早點見到蕭懷灃,趁著他嘴巴沒好的時候,可以多調(diào)侃幾句。
這天下午,王府派人去了法華寺,提前安排好諸事,包括素齋。
不清場。
佛門廣納八方客,沒必要因為這點事把香客都趕走。
夜晚帳內(nèi),蕭懷灃突然跟駱寧說:“若我真的輸了,我會認(rèn)的。”
駱寧微微側(cè)過臉。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帳內(nèi)沒有燈光,不過盛夏的帳子薄,外頭的星光透進(jìn)來幾縷,駱寧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可以看清楚他輪廓。
“非輸不可的話,你大概就像韶陽的荔枝樹,無法種在盛京城里。時間久了……”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
時間久了,駱寧香消玉殞,就像那些荔枝樹一樣死去,蕭懷灃是接受不了的。
生離尚有重逢日,死別只能夢中見,著實可憐。
“王爺,咱們成親快一年了?!瘪槍帥]接他的話,而是另開了話頭。
“是?!?/p>
“還有兩年多的時間,才到咱們約定的日子。這兩年,能否不談輸贏?
王爺,您知道我在王府過得很好,您在我身邊也好。我不愿想得太遠(yuǎn)。”駱寧說。
蕭懷灃沒答。
他總盼一個答案。
良久,他欺身過來吻了吻她的唇,又輕柔撫摸她面頰:“睡吧,明日早起出門?!?/p>
駱寧閉上了眼睛。
這個夜里,她夢到了笛聲。似回到了韶陽的小院,花香濃郁。
用新鮮荔枝燉的雞湯,只撒一點點鹽,鮮甜可口。
新鮮荔枝燉雞湯的口感美妙,很難描述,它不是荔枝干能取代的。
駱寧出閣之前,很期盼這三年的婚姻,因為她覺得熬過去了,往后就是坦途。
如今卻卡在這里,不上不下的。
她自已甚至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走一條固執(zhí)、不被其他人認(rèn)可的路,是很艱難的。
不知是笛聲太過于哀傷,還是好夢破碎,駱寧隱約覺得自已哭了。
她被搖醒。
醒來時,她在蕭懷灃懷里,被他抱著坐了起來。
他心緒起伏很大:“怎么哭了?”
為何在夢里哭出聲?
她滿臉是淚,蕭懷灃揭開燈罩看她,才驚覺她是在夢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