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姮進了壽成宮。
太皇太后與駱寧坐在一處說話,兩人態(tài)度親昵。
鄭玉姮瞳仁微微一緊,這才笑著見禮:“母后,七弟妹?!?/p>
駱寧起身還禮:“皇嫂。”
“七弟妹怎這么早進宮了?”鄭玉姮問。
內(nèi)侍端了錦杌給她,她坐在駱寧旁邊。
“來陪母后做早課?!瘪槍幹匦伦?,如實說。
禮佛之人,每日都有早課,太后的早課是一刻鐘。
“妯娌幾個,就屬七弟妹最孝順?!编嵱駣χf。
駱寧便道:“也就我閑,您和四嫂各有忙碌。不像我,想忙也沒得忙?!?/p>
“你謙虛了,如今的雍王府門庭若市,恐怕登門之人要把門檻踏破。”鄭玉姮說。
她說這句話,表情不變,目光卻脧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眉目不變,慈祥溫和。
“皇嫂誤會了,王爺極少待客,王府門口守衛(wèi)森嚴。”駱寧說,“我一直說辦一場宴席,至今也沒辦成。”
兩人說了幾句話,太皇太后便對鄭玉姮說起了靜樂公主。
“……聽聞你想替她賜婚?”太皇太后直接問。
鄭玉姮瞧見了還坐在旁邊的駱寧,表情一空,很快恢復(fù)如常:“她及笄了,婚事理應(yīng)早做打算?!?/p>
“如今傷了一只手,變成了一個廢人,恐怕難嫁了。不過有幸她還小,慢慢挑吧。
哀家想著,過幾年從麓山書院的學(xué)子里,挑一個年輕的給她。家底單薄一些無妨,只要知書達理、通人情世故即可。
多讀些圣賢書,知曉輕重與情義,才不辜負皇家對他的大恩。不要那些輕佻、不知天高地厚的。”太皇太后慢慢說。
鄭玉姮面色轉(zhuǎn)凝,臉上平靜維持不下去了。
太皇太后句句敲打她。
不讓她再管靜樂公主,擺明了把靜樂公主“致殘”一事算在她頭上。
又說“恩義”,說她不知感恩,始終不與皇家一條心。
很嚴重的指控。
太皇太后從不這樣對她。她是她的長媳,她的體面才是內(nèi)廷安穩(wěn)的根源。
仁宗駕崩后,以往恩情都沒了,太皇太后如今靠著雍王。
她偏袒駱寧了。
鄭玉姮都知道,但忍不住憤怒。只是她強于自控,情緒不外露。
皇位還不是雍王的!
將來如何,誰又能保證?鄭玉姮不信太皇太后能永葆這富貴,永遠可以高高在上掌控她。
“……你可聽懂了?”太皇太后甚至不等她回答,主動問她。
若之前的敲打只是委婉,這句問話便是無比直白了。
當(dāng)著駱寧的面。
鄭玉姮站起身:“是,母后所言,兒媳都記在心里。只是……”
靜樂公主的斷指,可跟她沒關(guān)系,她不能背這么大的鍋。
太皇太后卻擺擺手:“你去吧?!?/p>
又說,“知曉你很忙,最近可多歇歇。陳氏頗有點能力,叫她掌內(nèi)廷是一樣的?!?/p>
鄭玉姮身子微微一晃。
“是,母后?!彼鹬?。
從壽成宮離開時,她臉色鐵青,心底的憤怒幾乎要噴薄而出??商侍蟮耐{,是鋼刀扎在她心口,她既疼,又害怕。
不管是在前朝還是內(nèi)廷,制衡她的人都太多了,她還不能和太皇太后徹底翻臉。
太皇太后之前明明病懨懨的,什么都不管,鄭玉姮快要把“陳太后”架起來做花架子了。
該死的靜樂!
該死的駱寧!
這些人,渺小如螻蟻,卻很會借勢,偏偏太皇太后還活著……
她還活著……
鄭玉姮回到了坤寧宮,一個人獨坐良久。
慢慢來,先叫外頭的人出手,內(nèi)廷的每件事都要謹慎,她不能再錯一步了。
她叫女官蟬夏送信給蔣王府的庶長子蕭弘。
蔣王府知道怎么辦。
駱寧這日在壽成宮待了大半天,與太皇太后說話。
婆媳倆從西關(guān)六郡的馬場,聊到了兵部廄馬的弊端,以及如今執(zhí)掌兵部的申國公。
“……看樣子,懷灃教了你不少東西。”太皇太后說。
“王爺一直對我很好,母后。”駱寧說。
太皇太后深深看一眼她:“但還是沒好到你心里去,是么?”
“豈會?”駱寧說。
“你至今無孕,阿寧。當(dāng)日你說過‘不愿有孕’的話,也沒有改口。”太皇太后道。
駱寧心口一窒。
她半晌沒接話。
太皇太后笑了笑:“沒好到你心里也無妨。你瞧瞧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是什么好去處?”
又道,“寧可要個籠子,至少籠子看得見。自已會心疼自已,旁人也會心疼你?!?/p>
住在宮里,籠子是瞧不見的,可它時刻加身。
人人羨慕。夜深人靜時,沮喪如附骨之疽,疼痛與惡心只自已知曉,無處可訴說。
就連自憐,都像是故作哀傷。
太皇太后說這些話的時候,噙著一點淡笑。
駱寧眼睛卻發(fā)澀:“母后,您想不想離開這里?”
“不想?!碧侍笳J真思索片刻,回答駱寧,“離了這里,半生受過的酷刑,都成了泡影。總要得到點什么?!?/p>
“最終的自由,也是收獲。不能說空勞一場?!瘪槍幍?。
太皇太后輕輕摸她頭發(fā),說她年輕。
蕭懷灃理完了正事,接了駱寧回去。
駱寧把今日宮里種種,說給了他聽。
“……靜樂這次很機敏。等她出閣后,會給她封‘大長公主’,也會給她一座不錯的公主府,俸祿不會少她的?!笔拺褳栒f。
皇女只要不犯錯,都可以封公主,但長公主、大長公主卻又需要額外封賞,不是每位皇女都有,因為對應(yīng)的俸祿是不同的。
“她應(yīng)該會高興的?!瘪槍幷f,“王爺,她想要好好活著。”
“誰不想?”
駱寧沒再說什么。
蕭懷灃輕輕將她攬在懷里,親了親她額頭:“與母后聊了些什么?”
“都是瑣事?!瘪槍幋蚱鹁?,“母后夸我見多識廣,是王爺教得好?!?/p>
“你本就知道。下次告訴母后,別叫旁人冒領(lǐng)了你的功勞,哪怕是本王?!笔拺褳栒f。
駱寧:“……好。”
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掌心暖,駱寧握緊取暖。蕭懷灃環(huán)住她,另一只手從背后伸過來,兩只手包裹住她的手掌。
他又低低叫她“阿寧”,似叫魂般,要把她的心與魂魄都留在他身邊。
駱寧長這么大,除了自已親信,也就是他如此慎重把她放在心尖,獨一無二。
她將臉貼在他懷里。
馬車很快回到了雍王府,卻在門口遇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