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和蕭懷灃聊了慎獨(dú)司。

她對此“衙門”很滿意。

她沒有問蕭懷灃，將來是否不要其他宮妃。

這個話題沒有意義。

駱寧不做這個奢望與幻想，免得自已失望。

她想，她做個好皇后，蕭懷灃做個好皇帝，治理好江山就足夠了。

駱寧從母后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哪怕站在權(quán)力頂端，往前往后的人生皆是廢墟。

并沒有什么意義。

做好眼下的事就行了。

蕭懷灃也沒多說一個字。

他們倆像在王府那樣，過一種很熟悉、很固定、很清靜的日子。

“……胡云驍?shù)幕槠诙耍逶鲁跗??！笔拺褳柛嬖V她。

駱寧：“那我明日去把顧湛接回來待嫁?！?/p>

又問，“顧院判還好？”

“他身子骨健朗。他管太醫(yī)院我是很放心的?！笔拺褳栒f。

說到了顧湛與胡云驍?shù)拇蠡?，蕭懷灃趁機(jī)對駱寧說，“我要給正卿封爵?！?/p>

“封什么？”

“他太年輕了，沒有任何功績，只能依照血脈與祖蔭，給他封個伯爵，再高御史臺就要吵了。不過，爵產(chǎn)上我會多給他一些，他揮霍慣了，沒錢不行。”蕭懷灃道。

駱寧：“定了什么封號？”

“成勇伯?！?/p>

“挺好，適合表弟?！瘪槍幮Φ?。

蕭懷灃點(diǎn)點(diǎn)頭：“我同他說過了，將來盡量給他制造機(jī)會，叫他陪伴太子。等太子登基，自然會封他一個國公，這是答應(yīng)他的?！?/p>

答應(yīng)了他，可什么時候兌現(xiàn)這個承諾，也要考慮實(shí)際問題。

年紀(jì)輕輕、毫無建樹，給他封了國公，朝臣可能會死諫。鬧大了什么都沒有。

駱寧笑了笑：“如此也好?！?/p>

蕭懷灃便對她說，“阿寧，這次你得出個力。你給正卿和靜樂指個婚?！?/p>

“有了爵位，可以尚公主嗎？”駱寧問。

蕭懷灃：“沒有規(guī)矩說不許。”

駱寧：“……”

崔正卿很快被封了伯爵，有了一座御賜的府邸與爵產(chǎn)，正式成為一家之主了。

駱寧給他和靜樂公主指婚。

蕭懷灃也給了靜樂公主一座公主府、豐厚的俸祿，但沒有封地給她。

公主的婚期，定在六月初。

坤寧宮要辦兩次喜事，很多瑣事要交給慎獨(dú)司去辦。

駱寧特意叫了陸含真過來，問她關(guān)于公主出閣的事宜。

陸含真提前想到了此處，來的時候做足了準(zhǔn)備。

她不需要翻閱簿冊，開口就把流程、習(xí)俗等，跟駱寧講得清清楚楚，甚至提出了幾點(diǎn)自已的意見。

駱寧便道：“如此甚好。那就照規(guī)矩給公主準(zhǔn)備陪嫁?！?/p>

陸含真道是。

駱寧又道：“陸姑姑，你做事很可靠?！?/p>

陸含真：“多謝娘娘，都是分內(nèi)事?！?/p>

駱寧與她閑聊幾句，問她：“你今年幾歲了？”

她記得，蔣王世子進(jìn)京的時候，陸含真好像才剛剛及笄；而后蔣王世子死了，蔣王府的庶長子蕭弘也打算求娶她。

“十八，娘娘。”陸含真說。

駱寧微微頷首。

她想著，女官一般到了二十五歲才會被放出去。

如果陸含真只是做女官，她可能要在宮里當(dāng)七年的差；至于往后怎樣，誰也不知道。

“你且去忙吧?！瘪槍幍馈?/p>

陸含真道是。

她低垂著眼瞼，走出了坤寧宮。一旦出來，好不容易挺直的腰背，又垮了。

宮墻好高。

人心又是怎樣的？

陸含真不知道。

她可能沒有從十五歲那天及笄禮的打擊中回神。

她還記得及笄禮之前，她是家中次女，父親位高權(quán)重、母親溫柔和藹，她被千嬌萬寵著。

她聰慧、勤奮，是盛京城端方恬靜的貴女。

她身邊的乳娘、大丫鬟們偶爾拿她取笑，說她將來配怎樣貴婿。

陸含真非常自信說：“爹娘會給我選最好的人。”

什么人最好？

那當(dāng)然是出身好、容貌好、才華好。

書香世家、門風(fēng)優(yōu)良，又門當(dāng)戶對。陸含真覺得她可能會嫁到裴家去。

擁有麓山書院的裴家，是她心中的清貴高門，與她最相配。當(dāng)然她是名門淑媛，沒到婚配年紀(jì)，不出席各種宴席，不認(rèn)識男子。

她心中沒有明確的概念，并不知道自已會嫁給裴家的誰。

她也不認(rèn)識裴家任何一個人。

然而，待她及笄，母親告訴她，她會嫁給蔣王世子。

陸含真猶記那天她的震驚。

她拋棄了自已的修養(yǎng)，反問母親：“先帝駕崩，蔣王府這個時候進(jìn)京，用意不明。我嫁給蔣王世子？”

“蔣王乃親王，世子子承父業(yè)，你去做王妃的。”母親正色說。

陸含真難以置信。

她自幼從母親那里接受的教育，皇室并非最好的姻親。清貴門第，才是一等一好。

為何突然告訴她，要把她配給蔣王世子？尤其是在這個關(guān)頭。政局如此敏感，不僅她自已染一身臟污，父親也很難擺脫閑言碎語。

為何？

不是一直要求她高潔、嫻雅嗎？給她讀那么多書，難道是要在這個時候，把她推到風(fēng)頭浪尖，毀掉她所有清譽(yù)嗎？

不是說，貴女的清譽(yù)最重要嗎？

一連串的問題，她反問母親。

母親聲色俱厲：“含真，你可有點(diǎn)教養(yǎng)？你真叫我失望！”

陸含真想，什么是教養(yǎng)？

我長到十幾年，你們不是這樣要求我的。我讀了那么多書、修身養(yǎng)性，你們說我高貴。

為何到了今時，卻要把我上秤？

我的高貴，難道也要權(quán)勢來衡量嗎？

陸含真頭一回信念崩塌。

蔣王世子去世，蔣王府的庶長子蕭弘仍要求娶她，父母居然不拒絕時，陸含真清晰感受到，她的內(nèi)心圍墻倒塌。

原來，她并無價值。

她的脊椎，被她父母一節(jié)節(jié)敲碎了。

從那天開始，陸含真覺得自已總是無力挺直胸膛。她似乎很久沒笑過。

人是不需要靈魂的。

陸含真走出幾步，回望坤寧宮。高貴優(yōu)雅的皇后娘娘，她有沒有靈魂？

曾幾何時，她也被掛在秤上賣過嗎？

她也被欺騙活了十幾年，突然毫不留情將她折斷，推入泥污嗎？

陸含真不知道。

她不羨慕任何人。她只是想，要是年少時候活得清醒點(diǎn)，也許如今就不會這樣滿身狼藉了。

她慢慢走回了慎獨(dú)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