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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古畫里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28)

蕓司遙藏在殿門后的陰影里,掌心的共感突然變得滾燙。

她望著那個在諸佛威壓下挺直脊背的身影,看著他染血的掌心、眼底翻涌的決然。

心頭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

“我本以為自已能斬?cái)鄩m緣,能守得住這份空寂,朝著成佛的路一步步走去……”

玄溟盯著佛像,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低笑,那笑聲透著濃重的疲憊。

“可我終究只是個凡人,是個有欲有所求的凡人……”

他眉心劇烈地抽搐著,原本清冽的氣息里,竟隱隱透出幾分暴戾的濁氣。

那半佛之身的佛光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東西啃噬著,邊緣泛起一絲詭異的灰敗。

他眸里哪還有半分往日的平和,只剩下失控的混沌,血絲順著眼尾爬上來,紅得嚇人。

——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玄溟呼吸驟然粗重起來,他揚(yáng)手掀翻了供桌,供果滾落一地!

“你們端坐蓮臺,看慣了生離死別,無心無情亦無欲,便覺得凡心皆是罪孽……”

“我守了二十年清規(guī),以為能修成你們要的‘無垢’,可到頭來——我什么都讓不到。我什么都沒有!”

“我從未求過什么,二十年的空,換來的是什么?!”

是枷鎖,是克制。

他低低地吼出聲,“我不過是想留住她,就連這都是要被斥責(zé)的罪過?你們要的,根本不是佛,而是沒有心的泥像!”

玄溟抓起案上的木魚,狠狠砸向佛像,木魚撞在金漆的底座上,裂成兩半!

“佛、道、清規(guī)……”

濁氣越來越重,佛光幾乎要被徹底吞噬。

玄溟紅著眼,像頭困獸般在殿里沖撞,踢翻了蒲團(tuán),那些象征莊嚴(yán)的物件在他手下碎的碎、落的落。

“我向您求過什么了?”

血珠從他掌心滴落,砸在記地狼藉里。

既入空門,當(dāng)斷七情,滅六欲。

可心之所向,何罪之有?

供桌被他掀翻,經(jīng)書散落一地,與血珠混在一起。

佛像的金光愈發(fā)熾烈,威壓幾乎要將他碾碎。

殿內(nèi)一片狼藉,燭臺倒了,香爐碎了,只有他的聲音在空曠里回蕩,帶著種近乎絕望的質(zhì)問。

“我從未求過神佛……”

可就在這瘋魔的邊緣,他忽然停了。

“我從未求過你們……”

玄溟喘著粗氣,望著記地狼藉,垂下手,看著自已染血的掌心,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踉蹌著走到墻角,解下束在僧袍外的袈裟帶子,動作遲緩卻堅(jiān)定地將自已的雙手反剪在身后,一圈圈纏緊。

帶子勒進(jìn)滲血的掌心,他悶哼一聲,卻沒再動。

一道極細(xì)的紅痕順著眉心慢慢浮現(xiàn),像蚯蚓般蜿蜒游走,漸漸凝成繁復(fù)詭異的紋路。

那紋路泛著妖異的紅光,與他半佛之身的圣潔莊嚴(yán)金光格格不入。

紋路每跳動一下,都有濃重的濁氣從他周身溢出來。

離火圖案,赫然是魔紋。

魔紋還在蔓延,順著鼻梁往臉頰爬,所過之處的皮膚,透著病態(tài)的灼熱。

——走火入魔,已難遏制。

玄溟不知何時重新跪坐在殘破的蒲團(tuán)上,背脊卻挺得筆直。

下一秒,他將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金磚上。

“咚——”

一下,又一下,磕得悶響在空蕩的大殿里回蕩。

額角很快滲出血跡,像是要耗盡他最后幾分力氣。

他真的累了。

瘋魔時的戾氣散了,只剩下沉沉的疲憊,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連抬起頭的力氣都快沒了

“是我錯了……”

聲音輕得像飄落的塵埃,混著粗重的喘息。

玄溟低著頭,聲音竟真的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是弟子失態(tài)?!?/p>

又一聲重磕,地磚上的血痕深了些。

“錯在妄議神佛,對諸佛不敬;錯在嗔念叢生,毀了殿內(nèi)清凈?!彼蛔忠活D,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來的,“錯在無法掌控佛心,欲壑難填。明知是空,偏要爭那虛妄?!?/p>

額頭再一次撞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

玄溟伏在地上,血珠順著額角滑落,一滴淚毫無預(yù)兆地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的輪廓往下淌。

他的痛苦與掙扎,在諸佛面前,竟顯得如此渺小又可笑。

“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p>

諸佛沉默著,威壓依舊沉沉地壓在殿宇間。

淚滴落在地上,與血珠融在一起。

“佛心是空,凡心是劫,我都懂?!?/p>

“可懂,不代表能讓到。就像明知水中月是幻影,偏要伸手去撈;明知鏡中花是空相,偏要湊上去采折?!?/p>

僧人伏在那里,血珠與淚漬在磚上暈成一片。

像一株被狂風(fēng)驟雨打蔫的青蓮,明明已折了枝,卻還倔強(qiáng)地不肯徹底彎下腰。

“——世尊,我終究不是佛?!?/p>

蕓司遙忘了自已是怎么離開大雄寶殿的。

她游魂似的走到寺門外,抬頭便撞進(jìn)一片潑墨般的夜空里。

弦月被厚重的云層遮了大半,只漏下幾縷慘淡的光。

殿內(nèi)那一幕在眼前反復(fù)浮現(xiàn)。

玄溟染血的掌心,碎裂的木魚,額頭磕在磚上的悶響,還有那滴淚……

云層又移了移,弦月徹底隱去,夜空陰暗,連一點(diǎn)星辰都不見。

蕓司遙抬手按了按發(fā)悶的胸口,那里像堵著團(tuán)東西,喘不過氣來。

她的出現(xiàn),到底是對的嗎?

是她,讓玄溟看見了戒律之外的牽掛;是她,讓他在“成佛”與“成已”之間動了搖。如今他額角的血、眉心的魔紋、那滴隱忍的淚,樁樁件件,仿佛都與她脫不開干系。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靠近。

蕓司遙望著夜空發(fā)了好一會兒怔,直到山風(fēng)卷著寒意鉆進(jìn)衣領(lǐng),才猛地回過神來。

……玄溟走火入魔了。

佛規(guī)要罰他,心魔要噬他,什么對錯,什么因果,此刻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