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司遙抬眼看向聲源處。
男人穿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肩線繃得筆直,眉眼間覆著層寒霜,正死死盯著她。
蕓司遙看著他的臉,又看到了男人身后跟著的助理。
兩張臉,分明是不同的輪廓,落在她眼中,竟絲毫沒有差別。
蕓司遙:“……”
她能清晰看清每個人的五官,但腦子里卻無法記住它們樣貌特點,就像被按下了“重置鍵”——
明明能分辨出鼻梁、唇、眼,可這些零件組合在一起,就成了毫無辨識度的“模板臉”。
這就是臉盲癥最糟糕的時刻。
“Andy,”柯允禮開口,聲音低啞,冷冷道:“誰準(zhǔn)你帶她進來的的?”
Andy心里暗道,麻煩了,怎么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撞上這位祖宗。
他揚起笑容,公式化回應(yīng),“是柯先生的意思,他要求蕓小姐作為他的女伴出席今晚的晚宴?!?/p>
“……女伴?”柯允懷低聲重復(fù),掃了她一眼。
蕓司遙沒忽略男人看向自已時,眼底那股混雜著厭惡的復(fù)雜情緒。
高定西裝,限量款腕表,以及周圍人對他恭敬的態(tài)度……
這些碎片拼湊起來,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柯振宏的養(yǎng)子,柯允禮。
柯振宏靠狠辣手腕在商界站穩(wěn)腳跟,可他養(yǎng)子,柯允禮比他更絕、更瘋、也更讓人忌憚。
柯振宏打天下靠的是人脈與膽識。
柯允禮卻從不用人情做筏,只憑精準(zhǔn)到可怕的眼光和不留余地的手段,就能把對手逼進死局。
他敢賭上全部身家啃下別人不敢碰的硬骨頭,也能在最風(fēng)光時親手拆了自已的公司,重頭再來。
旁人怕他的瘋,更怕他瘋得清醒。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卻永遠(yuǎn)能穩(wěn)穩(wěn)站在血路的最前頭。
柯允懷接手柯家產(chǎn)業(yè),三個月內(nèi)就把柯振宏留下的“老底子”拆解得干干凈凈,將臃腫的柯氏集團削成一柄精準(zhǔn)的刀,這份快、準(zhǔn)、狠,早已不是“手腕”二字能概括的,是帶著絕對掌控力的殺伐決斷。
蕓司遙像是沒察覺他周身的冷戾。
她唇角彎著恰到好處的弧度,眼尾眉梢都浸著笑意,迎著他的目光走上前兩步,紅唇輕啟,聲音熟稔,絲毫不見半分怯意:
“好久不見啊,小柯?!?/p>
這話一出口,空氣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凍住。
Andy站在原地,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連呼吸都忘了勻。
不只是他,就連柯允懷身邊的特助林舟都差點失態(tài)。
“咳咳……”林舟嗆咳一聲,“蕓、蕓小姐……”
整個柯家上下誰不知道,“小柯”這個稱呼只有老爺子能喊。
哪怕是旁系長輩都得規(guī)規(guī)矩矩喊一聲“柯少爺”,誰敢踩著雷區(qū)喊這個稱呼。
蕓司遙身上的香檳色禮裙隨著動作輕輕搖曳,步態(tài)從容得仿佛不是在對峙,而是在赴一場尋常的宴會。
她像是根本沒發(fā)現(xiàn)滿室的僵凝,語氣里帶著點似笑非笑。
“怎么都這副表情?不歡迎我來嗎?”
Andy身為董事長特助,在商場十幾年,什么場面沒見過。
那些不入流的小三小四到了柯少爺跟前就躲得跟老鼠似的,哪像她,敢在柯允懷面前這般“放肆”。明知道這位柯家繼承人最厭惡什么,偏要往槍口上撞。
Andy清了清嗓子,正要打圓場,卻被柯允懷打斷。
他微微瞇眼,薄唇微動,“……你叫我什么?”
蕓司遙掃過臉色沉下來的柯允懷,補了句輕描淡寫的話,“小柯啊。”
她手里拿著一支香檳酒,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杯身。
“我們可是老同學(xué)了,按照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我一聲……”
蕓司遙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低了些,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輕聲說了兩個字。
聽到這個稱呼,柯允懷沉冷的目光瞬間凝住。
“呵?!彼黹g溢出聲極輕的笑。只不過那笑意半點沒達(dá)眼底,冷得人發(fā)怵。
“是么?”
話音未落,柯允懷掌心驟然扣住她的下巴,指腹狠狠陷進細(xì)膩的皮肉里,將人猛地按在冰冷的墻面上。
動作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柯少爺!”
“老板!!”
林舟迅速按住柯允懷的胳膊,壓低聲音,提醒道:“老板?!?/p>
蕓司遙剛剛說的那些話,精準(zhǔn)的扎在柯允懷最忌諱的地方,比任何嘲諷都刺耳。
是明知故犯的挑釁,更是把那層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輕飄飄擺在了臺面上。
還沒進門,就敢公然挑釁。
柯允懷低下頭,兩人呼吸驟然交纏——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氣息,混著她身上清透的月麟香,在逼仄的空間里撞出灼熱的張力。
“你還沒進門呢,蕓小姐?!彼f。
蕓司遙手里的香檳傾倒,潑到了他身上。
她抬眼直直撞進柯允懷眼底,唇邊勾起抹極淡的笑。
“小柯,你弄疼我了?!?/p>
柯允懷的臉逼得極近,眼底翻涌著陰鷙的瘋戾,聲音卻壓得極低,“蕓司遙,我警告你,別拿那一套惡心我,更別妄想——”
身后傳來輪椅碾過地板的“轱轆”聲,緩慢、平穩(wěn)。
“柯允懷,松手?!?/p>
柯振宏推著輪椅過來,冷冷地看著兒子。
“……我就是這么教你規(guī)矩的嗎?”
柯允懷指腹帶著點薄繭,不偏不倚的在蕓司遙下唇狠勁的碾磨,將她口紅擦出來了一點。
紅脂暈在蒼白唇瓣邊緣,像被人蓄意攪亂的春色。
“我不過是和蕓小姐友好互動,”他慢悠悠的收回手,聳肩,笑道:“她還潑了我一身的酒?!?/p>
柯振宏緊繃著臉,目光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圈。
蕓司遙偏過頭,透過柯允懷緊繃的肩線看向輪椅上的人,剛才唇邊的淡笑早斂了去,只剩恰到好處的蒼白與委屈,輕聲道:
“我沒事,”她抬手擦去蹭出的口紅,聲音輕而慢,“小孩子鬧脾氣,跟我鬧著玩的?!?/p>
Andy:“……”
林舟:“……”
柯允懷:“……”
柯振宏坐在輪椅上,枯瘦的手指抵著扶手,目光掃過四人,“柯允懷,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p>
柯允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方疊得整齊的暗紋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
——仿佛方才碰過的是什么臟東西。
蕓司遙走上前,握住柯振宏的輪椅把手,道:“柯先生,您怎么出來了?”
柯振宏面對她,臉上神色稍霽。
“里面悶,出來透透氣,順便來看看你?!?/p>
柯允懷在一邊聽得惡心。
他懶得再看這假惺惺的場面,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又沉又快,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
剛走兩步,手腕忽然被人極輕地碰了一下。
力道太淺,快得像錯覺。
柯允懷腳步一頓,側(cè)眼瞥去——蕓司遙正扶著輪椅,背對著他,低頭跟柯振宏說著什么。
她側(cè)臉的弧度柔和,下頜線收得清雋又嫵媚,透著難以言喻的靡麗驚艷。
仿佛方才什么都沒做過。
可他垂在身側(cè)的手心里,卻多了張疊得極小的紙條。
柯允懷出了大廳,晚風(fēng)卷著寒意撲過來。
林舟道:“老板,您剛才不應(yīng)該沖動,老爺子那邊……”
“我知道?!笨略蕬汛驍嗨?。
他徑直走到廊下的陰影里,指尖在西裝口袋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咬在唇角。
打火機的火苗竄起時,映亮他冷硬的下頜線,煙霧緩緩漫開,模糊了眼底的情緒,“……柯振宏沒幾天可活的了?!?/p>
林舟點頭,道:“在這種時候,您更要謹(jǐn)慎。”
柯允懷對自已養(yǎng)父情感并不深,他更像自已的老師,教他商場規(guī)則,授他權(quán)術(shù)謀略,而不是一位父親。
柯振宏無嗣,年輕時戰(zhàn)友意外死亡,獨留下柯允懷一個孤兒,他便將柯允懷收養(yǎng),當(dāng)作未來繼承人培養(yǎng)。
柯允懷從未體驗過親情,他也不在乎父愛,彼此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早早摸清了這場關(guān)系的本質(zhì),收起所有無關(guān)的情緒,憑著狠勁和天賦,在成年后硬生生將柯家的版圖擴了一倍,成了外人眼里“最合格的繼承人”。
兩人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直到蕓司遙的出現(xiàn),這份平衡徹底碎了。
當(dāng)年蕓司遙在學(xué)校里就是出名的交際花,換男友如換衣,靠著幾分姿色周旋在不同男生之間。
而現(xiàn)在,她通過他大學(xué)同學(xué)這層身份,認(rèn)識上了柯振宏,還妄想讓他叫她一聲……
柯允懷吐出一口煙,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紙條。
煙蒂燒到指尖,他才猛地回神,煩躁地將煙摁滅在廊柱上。
他本想直接將那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指尖剛要用力,不知想起什么,動作卻頓住了。
夜色中,柯允懷垂著眼,打開了皺巴巴的紙條。
字跡潦草卻娟秀,只有一行字:
【我和他在一起是為了錢,其實我喜歡的是你,小柯。^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