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司遙真的喜歡他嗎?
柯允懷強迫自已冷靜,轉(zhuǎn)身從書桌上撈起筆記本電腦,指尖在鍵盤上敲下“臉盲癥/癥狀”這幾個字。
網(wǎng)頁加載的瞬間,他的思緒又飄回了酒吧那一晚。
嘈雜的音樂里。
蕓司遙坐在卡座角落,視線直直落在他臉頰上。
隔了半張桌子,她沖他揚了揚酒杯打招呼,唇角彎著淺淡的弧度。
如果蕓司遙不能認清臉,她為什么會看他,為什么對他笑?
難道不是因為認出他了,她才打招呼的嗎?
蕓司遙怎么可能臉盲?
她怎么可能……
柯允懷喉結(jié)壓抑下滾。
他靠在椅背上,剛才還發(fā)燙的身體慢慢涼了下來。
電腦屏幕一閃,搜索頁面加載完成。
刺眼的白光里,幾行文字牢牢釘在他眼中。
【臉盲癥,學(xué)名“面孔失認癥”?!?/p>
【患者難以通過面部特征識別人物,常需通過持續(xù)注視,結(jié)合發(fā)型、服飾、配飾等固定特征進行記憶匹配。】
【過程中可能伴隨短暫的視線停留……】
持續(xù)注視,固定特征,短暫的視線停留……
柯允懷盯著屏幕上的文字,手指按動鼠標滾輪。
那幾行關(guān)于“面孔失認癥”的診斷記錄,被他翻來覆去看了不下十遍。
如果在酒吧那晚,蕓司遙根本沒認出他。
之所以看他,是因為分不清他的臉,所以只能持續(xù)注視,觀察穿著……
而不是想‘勾引’他。
柯允懷脊椎竄過涼意,渾身都冷了。
他了解助理林舟的行事風(fēng)格。
這人看著大大咧咧,辦起事來卻向來謹慎,尤其是他交代的事。
若不是十拿九穩(wěn),拿到了確鑿的證據(jù),林舟根本不會輕易發(fā)給他。
也就是說,蕓司遙的臉盲,是真的。
一個疑點被證實,其他模糊的片段瞬間串聯(lián)起來。
還有柯振宏生日那天。
宴會上衣香鬢影,賓客來來往往,她偏偏將禮物遞到他手里,說……
她說了什么?
柯允懷閉了閉眼,強迫自已仔細回想生日宴上的每一處細節(jié)。
生日宴上來往的賓客很多。
柯允懷遠遠看見蕓司遙一個人坐在角落,視線快速地,來回掃過每個人的衣服和身形,像是在找什么人。
當(dāng)時他還以為蕓司遙是在找他。
因為在他看過去后,蕓司遙的目光和他對上,沖他彎了彎唇角,像是有話對他說。
也正是因此,柯允懷篤定蕓司遙看的人就是他。
可如果那根本不是“特意看他”。
……而是在辨認他們呢?
柯允懷心臟猛地下沉。
他突然想起,自已那天穿了件和養(yǎng)父柯振宏常穿的款式相近的深灰色西裝,連領(lǐng)帶的花紋都有幾分相似。
蕓司遙遞禮物時,視線在他領(lǐng)口和胸前的口袋巾上頓了兩秒,才說出那句,“這是送給你的,祝你——”
柯允懷記得自已脫口而出了一句話,恰恰好打斷了她,“……我也有禮物?”
蕓司遙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像是沒料到他會這么說。
柯允懷當(dāng)時迎著她那雙‘期待’的眼睛,收下禮物,甚至還極其‘自作多情’地說了句:“既然你這么有心,那我就勉強收下了?!?/p>
此刻回想起來,那番話就像燒紅的鐵,重重拍在他臉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窘迫順著血管蔓延至大腦。
柯允懷的呼吸驟然變得紊亂,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悶得發(fā)慌。
窘迫、恥辱、羞憤,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荒謬感。
那天明明是柯振宏的生日。
蕓司遙“忘了帶”給柯振宏的禮物,卻給他準備了禮物。
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在參加別人生日宴時,忘了給主角準備禮物,反而特意給主角的兒子帶了一份——
這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柯允懷的指尖冰涼,之前被沖昏的頭腦,此刻終于清醒過來。
如果這禮物壓根兒不是送給他的呢?
假如是送給他的,蕓司遙又想“祝”他什么呢?
是泛泛的“平安喜樂”,是客套的“事業(yè)有成”?還是……
那句本該對著柯振宏說出口的——“生日快樂”?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卻暖不透他瞬間冰涼的四肢。
柯允懷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
他唇瓣微顫,眼底翻涌著震驚、自嘲。曾經(jīng)的自以為是全都化為利刃,在他心里切割蹂躪。
“砰——!”
柯允懷猛地抬手,狠狠將桌面上的筆記本電腦掃落在地。機身撞擊地板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他攥緊拳頭,指骨微微發(fā)顫。
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愿,是他的自作多情,是他把所有巧合,都錯認為是蕓司遙愛他。
……蕓司遙可能從來沒愛過他。
柯允懷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他猛地抬手扶住桌沿,死死攥住。
蕓司遙不愛他嗎?
假如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蕓司遙為什么要答應(yīng)他的包養(yǎng),還有紙條……
對,紙條!
紙條呢,紙條總不會出錯。
柯允懷直起身,踉蹌著去書房。
不管那些誤會有多荒唐,紙條是真實存在的。
他幾步?jīng)_進書房,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在哪……在哪……”柯允懷喃喃自語。
他當(dāng)時將紙條扔進了垃圾桶里,后面又撿了回來,隨手夾在了一本書里。
柯允懷將書房里自已??吹臅槐颈灸孟聛?,終于,在翻到中間某一頁時,一張白色紙條掉了出來。
【我和他在一起是為了錢,其實我喜歡的是你,小柯?!?/p>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柯允懷盯著“我喜歡的是你”這幾個字,攥著紙條的手指越來越用力,紙條邊緣被捏得發(fā)皺。
那時候他們明明還不熟。
雖然在同一個學(xué)校,但說話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連正經(jīng)的朋友都算不上。
再次重逢,便是慈善晚會。
在他想要將她趕走的那天,蕓司遙寫了這么個曖昧不清的紙條給他。
……蕓司遙是在耍他嗎?
是覺得他好騙,故意寫這種紙條看他笑話嗎?
他的糾結(jié)、他的自負、他的狼狽,在她眼里,是不是都成了一場笑話?
無數(shù)個疑問涌上來,堵得柯允懷胸口發(fā)悶。
這些天來的自作多情,像一場荒唐的獨角戲。
襯得他更像一個跳梁小丑。
柯允懷緩緩蹲下身,后背抵著冰冷的書架,大腦像被塞進了一團滾燙的火焰,又脹又暈。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兩下,屏幕亮起,是林舟發(fā)來的消息。
【林舟】:老板?
助理許久沒有等到回應(yīng),心里直犯嘀咕。
老板剛才讓查蕓小姐的家庭經(jīng)歷時語氣就不對勁,這會兒突然沒聲,別是出了什么事。
【林舟】:目前查到的就這些,還要我再查下去嗎?
蕓司遙的家庭經(jīng)歷查起來費勁了點,但其實并不難。
再查下去也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東西了。
柯允懷拿出手機,打字。
【KYH】:不用查了。
【KYH】:再幫我辦件事。
林舟來了精神,飛快打字。
【林舟】:什么事?您說……
“……”
蕓司遙將家里打掃了一遍。
她穿著柔軟的真絲家居服,長發(fā)松松挽在腦后,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
不用起早貪黑去上班,打掃家務(wù)不過是消磨時間放松筋骨。
打掃完,蕓司遙走到開放式廚房,給自已泡了一杯咖啡。
投屏點開瑜伽課,換上緊身瑜伽服便跟著練了起來。
柔軟的面料勾勒出蕓司遙纖秾有度的身材,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沾濕了頸間的碎發(fā)。
“叮咚——”
門鈴?fù)蝗豁懥恕?/p>
蕓司遙運動完出了點汗,她擦了一下額頭,走到玄關(guān),透過貓眼一看。
“來了,誰?。俊?/p>
男人的聲音悶悶傳來,帶著幾分低沉:“是我?!?/p>
是柯允懷。
經(jīng)過這幾天的記憶,蕓司遙已經(jīng)對他的聲音非常熟悉,不用看臉,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她拉開門,道:“來了怎么都沒說一聲?”
柯允懷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后還跟著個穿白色廚師制服的男人。
男人領(lǐng)口別著枚銀色徽章,胸前掛著“星級主廚”的名牌,手里還提著印著高端餐廳logo的食盒。
蕓司遙一愣,多看了他兩眼。
看這穿著打扮……像個廚師。
可柯允懷突然帶個私廚上門,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突兀。
“這是……”
蕓司遙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柯允懷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
眼神沉沉的,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讓她心里莫名掠過一絲微妙的異樣。
“外賣不健康,所以我訂了私廚?!笨略蕬严乳_了口,語氣自然,“你不是還沒吃晚飯么,他可以現(xiàn)做?!?/p>
蕓司遙“哦”了一聲,“可是家里沒什么菜了?!?/p>
她不會做飯,冰箱里除了幾瓶飲料和速凍水餃,連新鮮蔬菜都沒有。
“他們會自已準備?!笨略蕬言捯魟偮?,旁邊的廚師便配合地點了點頭。
他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全程安靜得像個沒有情緒的工具人。
蕓司遙看著這沉默的廚師,心里更覺奇怪。
哪有私廚上門全程不說話的?
可轉(zhuǎn)念一想,或許是高端私廚都講究‘專注做事’,便沒再多問,側(cè)身讓開位置。
“進來吧,廚房在那邊?!?/p>
那廚師看了她幾眼,張了張嘴,眼角余光瞥見柯允懷遞過來的警告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默默點了點頭,提著食盒走向廚房。
蕓司遙沒想到還有私廚可以上門做飯,以前只在電視劇里見過。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生活和普通人不是一個維度的。
她出了一身汗,想先去洗個澡,道:“你隨便坐,我去洗個澡。”
“嗯?!笨略蕬褢?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投屏上還沒退出的瑜伽界面,“你在運動?”
“偶爾會動一下,”蕓司遙隨手關(guān)掉投屏,“之前長時間久坐辦公,腰和肩膀都不舒服,練瑜伽能松快些。”
她去拿換洗的衣服,轉(zhuǎn)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柯允懷又在看她,視線沉沉的,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怎么了?”
柯允懷坐在沙發(fā)上,脊背挺得筆直,語氣自然道:“沒什么,你去吧?!?/p>
蕓司遙懷里抱著疊好的換洗衣物,琢磨了一下。
難不成是她態(tài)度太冷淡,讓柯允懷不滿意了?
“小柯?!?/p>
柯允懷看過來,“……”
“你有心了,”蕓司遙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試圖挽回一下,最后磨出一句。
“……我很喜歡?!?/p>
柯允懷坐在沙發(fā)上,聞言抬眼看向她,沒說話,只靜靜看著她。
“……”
果然,她還是不擅長夸人,這話說出來,連自已都覺得干巴。
蕓司遙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浴室沖澡。
“我先去洗澡了?!?/p>
熱水器的水流嘩嘩落下,溫?zé)岬乃疂苍谏砩稀?/p>
蕓司遙抹掉臉上的水珠,望著浴室模糊的玻璃門。
柯允懷那道晦暗不明的視線,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總覺得……有點奇怪。
蕓司遙關(guān)掉水龍頭,裹著浴巾走出來,換上了一件休閑的服裝。
中午不是還好好的么?
“……”
廚房門口,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老板……”
林舟偷偷扯了扯身上不太合身的白色廚師制服,領(lǐng)口的銀色徽章被他蹭得有點歪。
他臉上滿是為難,對著客廳方向壓低聲音,又喊了一聲:“老板……”
柯允懷正盯著臥室門的方向出神,聞言冷冷地轉(zhuǎn)過臉。
林舟被這眼神看得打了個哆嗦,連忙縮了縮脖子,小聲道:
“我……我哪會做什么私廚的菜啊,您這臨時讓我換衣服充數(shù),我頂多就會個拍黃瓜、西紅柿炒雞蛋,還是加鹽全憑手感的那種?!?/p>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指了指料理臺上那些精致的食材,臉上滿是苦色。
“這牛排、松露,我連怎么處理都不知道,等會兒要是露餡了,蕓小姐該起疑心了?!?/p>
柯允懷皺了皺眉,沉聲道:“我叫了餐廳的備用餐,你等會兒把備用餐端出來就行。”
林舟大松一口氣,拍拍胸口。
“那就好那就好……您早說啊,嚇得我剛才都不敢動了。”
哪個私廚廚師只會做拍黃瓜,西紅柿雞蛋的,說出去都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