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硯洲笑著打招呼,“陳老頭,我來找?guī)妆靖咧姓n本,數(shù)學(xué)物理都行,你這兒不是藏著壓箱底的寶貝嗎?”
葉西西疑惑的視線在宋硯洲和陳老頭兩人之間來回掃。
這是早認識了?
宋硯洲幫她解惑,他小時候買不起書,經(jīng)常偷跑來廢品站看舊書,什么書都看,有時候蹲在廢報紙堆里能啃一下午。
“你這小子,不是早就大學(xué)畢業(yè)了嗎?要高中課本做啥?我這之前倒是有幾本,不過不知道全不全,我看著都挺新的,你要不要去瞧瞧?”
陳老頭慢悠悠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鏡,嘴角扯出笑紋。
他邊說邊帶兩人往里屋走。
屋里比外頭暗些,跟外面院子差不多,丟滿了各種各樣的廢品雜物。
宋硯洲回頭交代葉西西走路小心點,邊回答:“給我媳婦兒用,她高中沒讀完便休學(xué)了,正準(zhǔn)備自學(xué)去考個畢業(yè)證?!?/p>
陳老頭扭頭看了葉西西一眼,贊賞地點點頭。
“妮兒有志氣!也對,你男人是軍校的大學(xué)生,是該向他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p>
“……”
葉西西無語,想她一個后世國內(nèi)頂尖大學(xué)雙碩士學(xué)位的高才生,穿越到七十年代,居然連高中都沒畢業(yè)。
這落差還真不是一點半點。
進了屋,宋硯洲跟陳老頭去了后頭看課本,葉西西自己在屋里兜了一圈,都是些破爛,沒看到什么好東西。
走到角落,屋內(nèi)的霉味愈發(fā)濃重。
她踮著腳在木架間逡巡,木架擺放著缺角的搪瓷碗、褪色的舊鐵皮玩具,還有幾本被水漬暈染的連環(huán)畫。
她望著木架頂層那個歪斜的陶瓷罐,罐身爬滿暗褐色的茶垢,豁口處結(jié)著層白花花的鹽漬。
激動地拿下來一看,卻發(fā)現(xiàn)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破陶罐。原先是茶罐,后來被人用來當(dāng)鹽罐,還豁了個口子。
將破陶罐放下,轉(zhuǎn)身的瞬間,腳下沒站穩(wěn)往后踉蹌一步,身子撞到墻角的廢紙堆。
“嘩啦”聲響中,裹著破報紙的物體滾落在地,那堆廢紙也散落一地。
她手忙腳亂去撈,指尖觸到冰涼的瓷面。
那是個其貌不揚的花瓶,周身裹著厚厚的陳年窯灰,像是被人隨手扔在灶膛里炙烤過,灰黑色的顆粒牢牢嵌進釉面的開片紋路中。
瓶口結(jié)著棕褐色的污垢,看起來倒像是常年盛放油鹽醬醋留下的痕跡。
倒像是誰家腌咸菜用了幾十年的舊物。
正想將東西放下,忽然似乎看到什么,不確定,重新將花瓶放回手里,花瓶釉色被層層遮蓋,只隱約透出些發(fā)灰的青。
拿報紙在瓶身上用力擦了擦,若不是陽光正巧斜斜照在瓶腹,那抹幾乎隱沒在污漬下的纏枝蓮紋,怕是永遠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葉西西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翻過被泥糊滿的瓶底,將泥土刮掉,暗刻的“奉華”二字逐漸顯現(xiàn),雖已有些模糊卻依稀可以辨認。
她瞬間想起后世被拍賣師以八千萬落槌的那個天價花瓶,專家鑒定它是宋徽宗時期專為宮廷燒制的汝窯天青釉奉華尊,存世不足十件。
沒想到居然在這里碰到它!
葉西西的心砰砰砰亂跳,自己這是真的撿到好東西了?
她將花瓶放在一旁,將地上廢紙堆整理收拾重新放好,目光落在一本封面用粗黃紙包裹,題簽被墨筆涂改為“農(nóng)業(yè)手冊”的書。
輕輕翻開封面,書籍內(nèi)頁被朱筆圈點密集,天頭地腳布滿批注,部分頁面有蟲蛀痕跡,內(nèi)頁卷末黏著半片 1958年的人民日報殘頁。
這不是……
那本被收藏在國外博物館的古籍孤本嗎?
自從大運動以來,不知道多少價值連城的古籍被當(dāng)作“四舊”混入廢品站,后來被國外一些考古學(xué)家或者商人以各種各樣的名義帶出國外,成了別的國家的國寶。
“怎么樣?找到好東西了嗎?”
葉西西被身后男人的嗓音嚇了一跳,迅速將那本古籍孤本和一堆舊書混在一起。
“你幫我把這堆舊報紙和舊書搬回去,我沒事可以拿來解解悶?!?/p>
宋硯洲沒意見,他小時候就很喜歡看各種各樣的舊書,沒想到小女人和自己有一樣的愛好。
他忍不住笑,“這就開始向我學(xué)習(xí)了?”
葉西西故作兇狠地瞪了男人一眼,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
“廢話太多,趕緊搬?!?/p>
誰知她自以為兇巴巴的瞪眼,在宋硯洲看來,卻變成了又嬌又俏的撒嬌,像只故作兇狠的炸毛小貓,卻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多可愛。
宋硯洲喉結(jié)滾動,忽然覺得廢品站的暖黃的光線都變得曖昧起來,小女人在自己手臂上擰的那一下,像是一下子擰到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咳,連忙制止自己不正經(jīng)的想象,彎腰就將那一堆東西從地上搬起,連同自己手里的幾本高中課本放到廢品站陳老頭面前。
“老頭,算一算這里一共多少錢?!?/p>
葉西西拎著臟兮兮的花瓶放在旁邊。
“我喜歡這個,回去可以拿來插花,還有這堆廢紙,可以拿回家生火用。”
陳老頭努了努下巴示意宋硯洲將廢紙和舊書籍都放到木桌旁邊的鑄鐵臺秤上。
“廢報紙統(tǒng)一收購價是3分錢一斤,舊書略高一些收購價是5分錢一斤,上面的廢品收購站過來我這邊收廢報紙是4分錢一斤,舊書6分錢一斤,你按這個價格給我就行?!?/p>
宋硯洲照做,陳老頭斜著眼睛一看臺秤刻度,40.5斤,他動作麻利從旁邊隨手拎起一個破舊的紙盒扔了上去。
“這里面是一些沒用的廢紙,你們可以拿來當(dāng)柴火燒,湊個整數(shù)我容易算賬。”
宋硯洲沒有異議,“行,那您算算,再加上我媳婦手里的這個花瓶,您看看一共多少錢?”
陳老頭瞥了一眼葉西西拎在手里的花瓶,嘖嘖出聲,“狗蛋媳婦這眼光確實不錯,這是個好東西……”
葉西西一聽“好東西”三個字,一顆心微微提了起來,難道這老頭也識貨?
但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呀,如果這老頭知道這花瓶的價值,會任由它在角落里吃灰?
果然,陳老頭的下一句話就讓葉西西提起的心落回遠處。
“這花瓶還是完整的,沒有豁口也沒有裂,擺在家里應(yīng)該也好看,好像收的時候是3毛錢?不太記得了,你們按這個價格給就成。”
算好賬,葉西西掏了錢付款,臨走前悄悄在柜臺的舊花瓶下面壓了10元錢和幾張糧票。
陳老頭幫他們把東西打包好,目送兩人離開。
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離開,老頭推了推金絲眼鏡,自言自語似的哼起酸曲兒。
“青石板上曬芝麻,一對鴛鴦水上劃。你挑水來我澆園,日子甜過蜜罐罐——”
三花貓被驚得蹦上墻頭,瓦當(dāng)間落下的灰撲了他一脖子,倒把剩下的半句唱詞咽回了喉嚨里。
宋硯洲葉西西兩人前腳剛離開沒多久,后腳孫淑娟就騎著自行車匆匆而來,鈴鐺聲碎成急促的響。
她將自行車停在廢品站門口,急匆忙沖進廢品站。
陳老頭從馬扎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縮回去繼續(xù)打蒼蠅。
“大爺?!睂O淑娟叫了一聲陳老頭,陳老頭沒理,繼續(xù)慢悠悠打蒼蠅。
“大爺,”孫淑娟扯著嗓子喊,驚得三花貓在墻頭上竄來竄去,“您這兒最近收著啥老物件沒?瓶瓶罐罐的?”
陳老頭掀了掀眼皮,“咋,你要買?”
孫淑娟陪著笑往陳老頭面前湊。
“對的,我想找個...找個腌菜的罐子,要老的,瓷實的?!?/p>
陳老頭拿著蒼蠅拍朝屋里指了指,“里面倒是有不少人家不要的破罐子,你可以去看看?!?/p>
孫淑娟笑著點點頭,抬腳徑自往屋里走。
她記得花瓶是在西墻根第三摞報紙底下發(fā)現(xiàn)的,可眼前的紙堆歪七扭八,最上面蓋著張 1972年的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海報。
根本不見什么廢舊花瓶的身影。
上輩子她聽人說過,一個城里的工人從一個鄉(xiāng)下人手中用幾塊錢買了個破花瓶,據(jù)說是古董,港城的大老板一眼看中它,足足賣了十萬塊。
當(dāng)時是1986年,一個花瓶能賣十萬塊算是很轟動的一件事情,還上了新聞。
孫淑娟當(dāng)時羨慕極了。
據(jù)那個工人說,賣給他花瓶的鄉(xiāng)下人就是向陽鎮(zhèn)附近的村里的,說是1973年5月份左右去廢品站買腌菜罐子,一眼便挑中了那個花瓶,花了5毛錢買的。
她昨天翻日歷的時候一下子想起這件事,今天就連忙跟學(xué)校里請了假過來廢品站,想搶在花瓶被那個農(nóng)民買走之前先下手為強。
現(xiàn)在自己空間里的寶物都拿不出來,這個花瓶也算是小小的彌補。
可是她在里面找了一圈又一圈,幾乎要把這個小小廢品站里的各種廢品都給翻出來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咬著牙扒開報紙,在那人說的發(fā)現(xiàn)花瓶的位置扒拉著,指尖被鐵絲劃出道血痕,卻只摸到個豁口的粗陶罐,釉色灰撲撲的,跟記憶里電視上那只泛著幽光的宋代秘色瓷相差十萬八千里。
“怪了……”她喃喃自語,額角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