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輕們這才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垂著手,耷拉著腦袋站到一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陳光陽往前踱了兩步。
他走到那個最先罵人、臉上巴掌印也最清晰的小子面前,沒點他腦門,而是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褲子上那塊被柳條筐蹭上的油污印記。
“這,”陳光陽的聲音平淡得像在嘮家常,“我說聲‘對不住’,是應(yīng)該的。
筐臟,蹭了你的新褲子,你心疼,有火氣,也正常?!?/p>
那小子渾身一僵,腦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臉臊得通紅。
陳光陽收回手指,雙手往褲兜里一插,脊背習慣性地挺著,環(huán)視著這幾個瑟瑟發(fā)抖的小輩。
語氣還是那么平緩,卻像重錘一樣敲在他們心上:“可有火氣,張嘴就得是下三路?罵完我祖宗再指著我鼻子要開我膛?順便把我仨孩子他爹的屎給打出來?這路數(shù),在咱東風縣,是哪位爺們兒給開的頭?”
他微微歪頭,看向旁邊臉色依舊難看的孫威,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變成了略帶點玩味的問詢:“孫局,你們治安口現(xiàn)在時興這調(diào)調(diào)?挺好,挺……尿性唄?”
孫威一張老臉臊成了豬肝色,額角青筋跳了跳,尷尬又懊惱,連聲說:“哎喲光陽兄弟!你就別臊我了!這事兒全他媽是我沒管好這群癟犢子!
都怪我!是我?guī)麄兂鰜淼?,沒約束好!你……你看這樣行不?我這就帶他們回局子,關(guān)兩天禁閉,讓他們好好長長記性!回頭再讓他們爹媽……”
陳光陽擺擺手,打斷了孫威的話茬:“拉倒吧孫局,蹲笆籬子?犯不上。
就這幾個活寶,擱號子里待兩天,傳出去也給你這大局長跌份兒,犯不上。”
他看著那幾個松了口氣但依舊面色如土的小年輕,眼神里帶上了一絲老獵人看傻狍子似的促狹:
“火氣這么大,精力挺旺騰???閑得瞎惹禍可不行,得找點正經(jīng)營生干干,去去這一身的邪火?!?/p>
他隨手指了指地上那個倒空了螃蟹的空柳條筐:“正好,靠山屯二埋汰家那豆腐坊,磨坊里的驢最近可能歇著了?你們幾個,現(xiàn)在就去,把這筐子送去。告訴二埋汰,就說你們是我陳光陽介紹過去‘義務(wù)勞動’的毛驢子。不用歇,把那些泡好的豆子,連磨給他推夠三天?;顑郝?,學學怎么做?!?/p>
說完,陳光陽這才看向?qū)O威,語氣恢復(fù)了點平常那懶洋洋的調(diào)調(diào):“孫局,這幫小子就歸你安排了?”
孫威的面子他得給,但是這群小子的確不咋是個東西。
所以得收拾收拾他們。
孫威哪能不明白陳光陽的意思?
既能狠狠教訓這幫小子,又給他留了處置的余地,還顯得他這局長說話管用。
他趕緊挺直了腰桿,繃著臉,沖著那幾個還沒緩過神的小崽子吼道:
“聽見沒有?!還不快謝謝光陽叔高抬貴手?!都他娘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現(xiàn)在!立刻!滾蛋!去靠山屯二埋汰豆腐坊報到!哪個敢偷懶磨洋工,少干一分鐘,回頭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那幾個小年輕腦子還有點懵圈,只知道暫時不用蹲局子吃牢飯了,但這去當三天“推磨的驢”……算哪門子“不計較”???!
可對上孫威刀子似的眼神,再看看陳光陽那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目光,哪還敢放半個屁?
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慌慌張張地抬著那個空柳條筐,逃命似的從陳光陽身邊貼著墻根兒溜出了飯店門。
看著那幾人倉惶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孫威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抬手狠狠抹了把額角的冷汗,走到陳光陽跟前,遞過一支煙,聲音帶著點后怕的沙?。骸肮怅栃值?,對不住,太對不住了!這幾個兔崽子,都是些戰(zhàn)友家沒人管的愣頭青,他媽的我這…今天算是給你添堵了!兄弟你這處置,老哥我記情!”
陳光陽他接過煙,就著孫威點的火兒吸了一口,煙霧繚繞里,隨意地拍了拍孫威的胳膊:
“行啦,多大點逼事兒。孩子嘛,欠收拾很正常,收拾一頓就老實了?;仡^替我給他們爹媽帶句話,就說培養(yǎng)的這份‘血性’,‘教育費’我就笑納了?!?/p>
他下巴懶洋洋地往地上那幾個小年輕慌亂中掉落的網(wǎng)兜方向揚了揚……里面裝著孫威帶的好酒和點心水果。
孫威和周二喜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剛才一片混亂,那筐螃蟹已經(jīng)被陳光陽順手放在了柜臺邊。
而地上那幾樣東西,可不就是孫威帶來的禮物或者幾個小子湊份子買的么。
“噗……”周二喜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趕緊又咳了咳掩飾。
孫威也是哭笑不得,撓撓頭:“得!這…這‘教育費’,你小子收得是應(yīng)得的,太應(yīng)得了!回頭老子非得讓他們爹媽再給你登門賠不是!”
陳光陽哈哈一笑,煙霧從嘴角溢出來:“登門就免了,讓他們以后把眼珠子擦亮點就行。行啦二哥,賬你回頭記上。走了啊,家里媳婦孩子還等我去稀罕呢!”
說完,他擺擺手,叼著煙卷,一手插兜走出了飯店。
門外,挎斗摩托熟悉的“突突突”聲很快響起,漸漸遠去。
好半晌,孫威才頹然地靠在飯店的柱子上,又掏出手絹擦了一把脖子里的汗,對著周二喜心有余悸地嘆道:
“媽的…這幾個王八蛋祖宗…得虧今天光陽是給我老孫面子,真要是他動起手來,這幾個崽子的骨頭估計都得斷幾根……”
周二喜給他倒了杯水壓驚,臉上也帶著后怕和笑意:“可不咋地!算你老小子運氣好。那幫小子,讓二埋汰那倔驢好好歸攏三天也好,磨磨性子。走吧孫局,我弄倆小菜,咱哥倆壓壓驚,喝兩盅?你這心肝脾肺腎都快嚇竄位了!”
孫威只能無奈地點點頭:“行!喝兩盅!今兒這事兒弄的…老子是真他媽的…有點肝兒顫!”
“但該說不說,光陽的確有氣勢,剛才板著臉那出,給我都他媽嚇壞了……”
陳光陽不知道孫威和周二喜已經(jīng)喝上了,自己則是騎著摩托車返回了家里面。
但還沒等靠山屯,就看見了前面隱隱約約的兩個人影鬼鬼祟祟。
陳光陽的眼皮子瞬間一跳。
同時心里面一沉,前面那個男人正是二埋汰,但是旁邊那個女的可不是他媳婦宋鐵軍!
難道說……二埋汰過幾天好日子,學會搞破鞋了?